成七和仆人们自告退了。
沈辜歪着脸,将他们低伏的身影纳入眼帘,直至他们粗布鞋子消失在丛丛叠叠的树影后,她空落地看了半晌,把头摆正后,仰望着青空,莫名所以地摸着冰凉的脸,说道:“奇怪,见到他们这群样子,我心里好不舒服——又为何会这样熟悉?”
当初,她就是这么侍奉李持慎的吗?
也是这样低贱得毫无自尊可言,脊背弯下去就能给人当桌子用,膝盖跪下去就能给人当鱼肉食的吗?
可是她沈辜是威名赫赫两国的镇国大将军 !
她岂是这群自小就被卖作奴仆的人?
或许是她不自知。
旁人见当初之她,可似今之她视成七等人?
倘若如此,“还真是憋屈啊......这跟给李持慎当狗有什么区别?”
沈辜回想一下,还真他娘没半点分别。
她还真是李持慎忠心耿耿的一条狗。
“死了,幸好那个卑贱的我死了。”沈辜提起酒壶,咕噜噜直往嘴里灌,她平躺的姿势不利于喝酒,是以呛得满头满脸的酒液,更甚之衣襟湿透半边,眼睛遭烈酒冲得泪水直流。
世事是如一场大梦的,沈辜回首时,恍若看见有人从迷离的梦境里缓步走出。
那人走近,沈辜哧哧地摇着头笑了。
梁诤一脸嫌恶地走过来,也是赤脚,也穿着落拓的里衣,不过他穿着红灼的绸衣,像团火焰似的,走过来二话不说踢了沈辜一脚,再骂:“滚到那边点,给我让点位置。”
“好凶啊。”沈辜调笑,还是乖乖地让出个空地方。
梁诤冷哼一声,拾掇拾掇衣袖,矜贵态十足地坐了下来。
沈辜仰头眯着眼,看向逆光里的只能露清楚半边细白下颚的小公子,“既然早来了,一直躲着做甚?”
“谁!谁早来了?!”小公子突然怒气 十足地攘了一把沈辜,“你这小无赖,休要胡说!”
沈辜嗯嗯嗯地点头:“没有早来就没有早来呗,急什么呢。”
“我可没急!”梁诤连忙解释,这一解释更说不清了,自己说的话自己一想都觉得好笑,于是他愣了下,反应过来揉着太阳穴躺下,就笑:“着了你的道啦!算本公子计输一筹好咯。”
不知是不是酒意上头的缘故,沈辜离奇地觉得小公子这全无恶意纯粹开心的笑容分外动人心魄,她侧过脸,去仔细地看着,直把个骄矜自傲的小公子看得是两颊粉粉耳尖通红。
沈辜望着望着就咧嘴笑出了声。
梁诤手背贴了贴发热的面部,咕哝着:“美什么呀你,你这个喜欢离经叛道的小无赖。”
“我心里一人美,您管不着。”沈辜嘿嘿地呛了回去。
梁诤觉得面子挂不住,十几年里就沈辜会这样和他讲话,丢脸丢得都要应激了,他也立马反应过来人家嘴上不留情,实则没什么别的意思。
昨日之事他在床榻上是辗转反侧地想过了,好不容易确信是自个儿敏感多疑造成的祸端。
呔,这稀奇得像公鸡生出小鸡蛋。
梁二公子罕见地会反思自己的过错而不是一味指责旁人咯。
今早他其实来沈辜房里瞧过一回了,见人还没醒,心里又是庆幸又是懊恼。
在隔壁房等了多个时辰,侧耳倾听中总算是听到了沈辜起身的动静,便悄声摸出了房,从沈辜吆喝来成七换被子开始,他偷偷摸摸地看了许久了。
“咳,”梁诤无中生有地动了动他老人家尊贵的嗓子眼,咳了一声,干巴巴地说道:“小无赖,对不住奥。”
“嗯?”沈辜一惊,她惊得发带落地,墨发倾泻披散在两个肩头上,“嗯嗯嗯?!您方才说什么,小的似乎没听见。”
梁诤当真以为她没听见,心虚的眼神左右乱飘,接着用蚊子般的细小声音重复道:“对,对不住。”
小公子说完,心里也是有些得意的,他觉得自个儿是真了不起,竟学会体谅人了呢,他一得意,羞赧之情荡然无存,忙不迭要去好好欣赏品味一番沈辜的惊愕惊喜和受宠若惊了。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暴烈的小公子脾气又给点燃了:“沈!辜!”
打眼一瞧,沈辜笑得眉不见眼,抱着肚子毫无形象顾忌,这样子肯定是听到他第一次的道歉了!
她她她——做什么又要戏耍他。
于是委屈而愤怒的梁诤,狠狠踢了沈辜屁股一脚。
第71章 会合
◎一起◎
三日后, 宗端带着若干将士驻扎于京城外五十里处。
刚从宫里下了朝回来,粱恩将手全部地浸在温热的水里,半阖眸,神思沉沉的模样。
沈辜坐在他身后的黄花梨木圈椅上, 左手托杯盖, 右手捏瓷杯,嘴巴撅起, 嘘嘘地吹着热茶里蒸腾的热气。
粱恩取了架上的白帕子, 仔细地擦拭着手上的水珠, 转身望见沈辜滑稽无聊的场面,低头扬了扬唇:“宗将军不日便要奉召入朝述职, 副将大人不想与他一起进宫吗?”
“一起?”沈辜啄了一小口茶水,“梁大人当真不知宗端是谁的人吗?”
粱恩到她旁边坐下, 把半湿的帕子叠好放在桌上,顺而撩袖倒了杯茶,道:“宗将军是自延丰元年, 从镇国将军麾下来到李右丞府上效力的。你那时几岁?十一, 还是十二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