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令既下, 现在拢共还有十多个时辰能用来吃饭睡觉和收拾行囊了,
沈辜与刘玄淮一同拜别了李持慎,两人便出了宫门。
沈辜落下值牌,顺便换了身粗布短打, 不穿裘不披袍, 瘦嶙嶙一人走进大雪天地里。
刘玄淮跟着走,望见她这身装束有些心疼:“怎么不多穿些?”
“习武人耐寒耐热, 再者这天也没冷到骨头呢。”
她浑不在意的表情让其身后跟着的几个扫路奴婢惊愕起来, 他们悄悄传递着眼神, 对执金吾大人的言语表示怀疑。
刘玄淮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再言语。
他自然是信沈辜的, 单不怕冷罢了,说沈辜能单枪匹马杀个禁卫营七进七出他都一概信之。
因临近过年, 街上比往常热闹,卖春联喜字卖糖卖饼的熙熙攘攘挤满了好几条街。
刘玄淮住在县衙里,他说的酒楼正在衙门边上, 吃住两全, 很是方便。
而沈辜的家当多在禁卫营里, 需得躲开繁闹的街道,绕路到酒楼背后去,脚程快需一多刻钟。
“玄淮兄,你自去订个厢间, 我要回营里交代些事情。”
“好。雪天路不好走,也不必急匆匆地,我这里菜饭冷了可以再热, 总之紧着身子......”
沈辜听着刘玄淮的喋喋不休, 深感再听下去对自己的耳朵就是一种失礼了, 她趁着人低头,丢下一句:“我先走了。”,便转身隐没进人群中。
京城是官场,人心里边儿全是大大小小的官儿,人人都爱谈论官场里的是是非非。
沈辜绕道的这会子,已从几个百姓嘴里听到和李持慎有关的奇闻怪事了。
杂谈纷纷,从营门出来,带上了两个随行的骑兵,她记得的只剩下一件。
巧的是,此也正与明日西下奉和查私盐之案有关:据说京城里之所以混进了私盐贩子,盖因李右丞的乡党在南边把盐业都垄断了,底下人被打压得活不下去,才来京里寻活。
真假几分是不知,但任何民间传闻都不是空穴来风,沈辜当是那个私贩故意给买盐的百姓传的消息,为的就是先给自己博个可怜。
前去酒楼的路上,沈辜听到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四周却没放爆竹的,她抬眼望,漫天雪絮中的丛丛绿竹,翠绿的颜色直洇进了眼底。
是积雪压弯了竹竿,终于在某个时点后绿竹承受不住冬日之沉重,触地反弹,直身弹开雪堆。
方才那清脆声响也由此发出。
沈辜想要收回目光时,忽地思绪一凝,她看到这些竹子才想到再右进,就能过梁府了。
西下查案,不知时日,若非梁诤的那封信,或许沈辜直至案结回京都不会再回梁府。
身份都不同了,做事便要端着量着,前走后思。
宗端是跟着沈辜一起查案的随行之一,他被迫停下步伐,淋着雪看向前方的人,出声问道:“为何不继续走?”
“在考量,”沈辜长眉攒起,“该不该向一小孩告别。”
“小孩子粘人,去去无妨,未免他哭也是好的。”宗端说完,和沈辜怪异的目光对上,唇角抿直,“怎么,是你政敌家的小孩?”
这倒不是。
沈辜眨眨眼,“他不会哭,只是会闹......这么一想,我确实应去道别。”
那便去呗,犯得着思忖这么久?
宗端不解,孩子闹情绪又不是什么大事——几岁的孩子?
梁府。
成七出了府门,准备去街上购置些米肉,风雪迷眼,他揉着眼睛下台阶,刚睁开眼皮子,却发现有三道黑黢黢的人影立在两座狮子石像后。
他给吓了一跳,张口结结巴巴:“谁、谁啊?”
“成七吗?是我。”
三人最中间的人走近,长眼挺鼻、白脸薄唇,正是沈辜。
“呀,是贤弟......咳,是您啊!”成七惊喜不迭,最先忘了形没顾忌尊卑,反应过来后有些忐忑地看了看沈辜,却发现她一如既往地不在乎这些虚礼,这才放心靠近。
沈辜见到这个少年还这样活泼,心里也有几分高兴,先笑谈几句,而后道:“烦请兄长帮我给梁小公子传个信,我将要离京,特此来告别。”
“那不如进府来说,我这就去请小公子......”
“不用,我说两句就走。”
这样大的雪,不知道梁诤会不会出来。
他若是拒了,沈辜也就转身离开。
成七踌躇了一番,他也明白按照自家小公子那骄纵的性子,大多不会屈尊出府的。
只是沈辜相托,他不得不听,点点头,利落地跳上台阶传信去了。
雪似乎更大了,沈辜三人依旧到石狮子旁候着,宗端默默计量着时辰。
“......她在哪儿?”
有道冷然的少年声由远及近,很快,穿着一身靛蓝绸缎、团绣锦案的梁诤出现在门庭后。
他脖子上围着雪白的狐狸皮,受冻而泛红的脸颊埋在柔软的皮毛里,衬得眉眼极其乖巧。
又穿着艳色亮丽的衣裳,左右张望的神态像只穿金戴银的哈巴小狗,只盼望着有个熟悉的人就站在门口。
一忽儿没瞧见人,他的唇角泛起冷笑的弧度,转脸对推着四轮车的成七冷声道:“该死的奴才,你是在骗我吗?”
“啊?小公子息怒,方才沈公子就在门外的,小的给你找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