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辜笑笑。
但小妹泫然摇头。
不知道是不怕,还是不相信的意思。
沈辜盯了盯他雏鸟出巢一样的惊恐双眸,微顿,最终伸出另外一只空闲的手,俯身轻轻地抱了下少年。
“行啦,这次就当是你单枪匹马闯入敌营,小将军和你里应外合,活下来了,就是胜利。”沈辜卸下两分力道,结结实实地给了小妹后脑一巴掌,“干得不错啊,小子!”
小将军粗暴别扭的亲昵——
还真是久违了。
这是在暗无天日里经过无数次黏腻涎笑的他——一直一直奢求的。
小妹贪恋地把手游向沈辜的腰间,慢慢地收紧了起来,半阖的眼眸中,飞快地闪过了一丝占有的欲望。
他暗无天日里求生的微光,他苟活半生里永不凋谢的渴望。
“松开罢,我须得走了。”
“小将军是要去找宗将军吗?”
“嗯?”沈辜眼眸半垂,带着疑惑,“为何这样问?”
“没,没,我说错了。”少年挨着她,露出懊悔的神情,他小心翼翼地笑了下,说:“小将军,我能不能请您再多陪我些少时辰?”
沈辜将手搭上他发在自己腰后的手掌,推开,顺而也退后几步,这才道:“需要何物,吩咐府里的长随即可,不必拘束。”
“事有轻重缓急.......你身上有伤吗?”
身上?
她好像是触及到什么禁词。
眼见面前的少年闻言忽然面色惨白,整个人都成了摇摇欲坠的易碎品似的。
“不......不曾受伤。”
他这样说,耐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虚弱的气息,只让人觉得他是在逞能。
既如此,沈辜偏要去看:“你坐下,解开外裳让我瞧看瞧看。”
可方才还对她言听计从、乖乖巧巧的小妹,这时却变了个人般,态度强硬,双手搂着肩头,死命地摆首拒却。
沈辜蹙眉,步步紧逼过去:“我会医术,不会伤着你。”
小妹含泪抬眼,近乎哀求道:“小将军,我身上脏得很,不堪入目的。”
“打仗的人谁还嫌弃过谁了?”沈辜离小妹极近的距离站着,把少年抗拒难堪的表情纳入眼帘,她歪头,困惑道:“我不脱你裤子就是。”
就是不脱......裤子,也是不堪。
小妹压抑着喉咙里的哭声,像淋雨的丧家之犬般呜咽。
但他到底松开了手,闭起眼睛,带着认了命的绝望。
沈辜被这样的神情吓了,她收回手,不自在道:“在北疆从泥水里滚来滚去的时候,也没如此羞赧吧。”
既然抗拒至此,她也不好强人所难,索性收回动作,耸肩道:“待会儿给你送点金疮药吧,你可以沐浴后,再唤人进来涂药。”
“小将军,你为何要往后退......难道,您也嫌我脏吗?”苍白的少年,低落的言语,悲伤的眉眼。
此般种种,构成一副绝妙哀伤的画面。
沈辜却奇怪:“我何时嫌你了,只是不想让你不舒服而已。”
人情万端的,很烦。
比不得战场杀敌痛快。
沈辜叹气,“你不愿意让我看,我又岂是那等逼迫属下的将军吗?这儿不是北疆,你我无须再用铁规强制来拼命活下去。”
“......我愿意让您看。”小妹低着头,黑发泄在两颊,挡住了眼睛,“只有小将军,我愿意。”
“不必——”
已然是来不及了。
本就松垮的衣物,只需轻轻一扯便可脱落。
甚至连亵裤都一齐滑落到了脚掌旁。
小妹抬起了头,无声地淌着泪,赤着身。
沈辜的目光很难不为这样一具身体凝滞。
这是如何的一尊身子。
一眼过去只有刺目的白。
白得像葱管般,从灵魂和血液里透出股青涩,青白青白。
可是紧接着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前胸小腹,肩颈手臂,满是梅花样的伤疤。
疤痕原是狰狞的血口残余,却不知因何等利器所烙,结出的疤迹竟真是星星点点的梅花形状。
白红相间,密不可分。
呈出一泛残酷的美感。
沈辜哑然,怔忡地转移视线,直视向少年的眼睛。
“小将军......我,”他泪流不止,哽咽声断,“我是不是很丑,这是对我逃跑的报应,是不是?”
夜色已深,窗外有不具名的雪鸟在细碎地啼叫。
室内能闻门外雪落簌簌之声,甚而呼吸可闻。
沈辜宛若被小妹身上的自厌和悲伤所感染,她无力地抿直唇角,出声,竟是低哑:“不是......”
从不信什么因果报应。
倘若天道真有轮回因果,那么她沈辜害了那么多条无辜性命,何不早早报应死在了北疆。
还叫她再活一世做什么?
所谓报应,不过是苦难者的自洽。
言语不能感同身受万分之一,沈辜挪动步伐,将地面的衣物拾起来,给小妹细致地穿好。
她平和地用手指把他脸上的泪水一点点抹掉,而后用静谧的目色望着他的脸,说:“结疤了就好,结疤了不疼了。”
旧伤是不疼。
可是他心口钝钝地发胀,是要涨裂般地——落泪,只好落泪。
又不能向小将军呻/吟他的痛苦,害怕被她再一次抛弃和鄙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