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吗,我去催人送饭。乏了没,吃完饭再睡。对,我差人去街上给你买几身合适的棉衣,改日有空,我带你去玩......”
哭着哭着,小妹在沈辜喋喋不休的嘱托与关心下停了泪水。
奔涌过心尖的恨和羞乃至厌,却也随着眼眶的干涸而变得干燥平稳。
说好的些少时辰。
过了这么长时间,或许都有半个时辰了。
多亏沈辜的温和与包容,少年从崩溃的边缘抽离,回到了正常人的范围。
沈辜不会安慰人。
她尽力所为,想尽了一切的琐碎之事来转移小妹的思绪。
怕他想不开,也怕他想得太开。
抬眼,小妹通红的眼睛里幽幽地跳着暗光,却在沈辜抬头的一瞬间 ,露出了脆弱的情思,将其完美地给掩藏了起来。
疑心是错觉。
沈辜不多问,见他止住泪,还心神稍松地说,“我说太多了吗?”
小妹定定地望着她,坚定轻声地说了个不字,“我在北疆时,从未见过您这幅温柔的样子。您现在是因为同情我,所以才对我好吗?”
是被她某处的话给伤着自尊了吗?
“你曾是我的兵,我的兵我当然得护着了。”沈辜揉了揉他的头发,“不要再多想。”
小妹乖顺地点了点头。
就是同情,他也要。
是他的福分。
两人就此沉默地对视了会儿。
沈辜处在要不要离开的犹疑中。
而小妹兀自专注地望着她,每一眼都是珍视和虔诚。
......
阒搠关押沈辜的那间牢房里,外面曾放置着一间神龛。
信奉神佛的百姓们曾对这间神龛三叩九拜过,他们弯下的背脊在随后纵马闯入被阒贼用大刀斩得稀烂。
当时珦城破时,不止百姓们遭受践踏,连带小妹他们这帮孱弱的残兵败将亦是历经尸山尸海。
在兵燹中离乱哭嚎的他们,是如何带着血泪哀求神佛降世拯救众生的,自不必提。
小妹是败兵里最弱的一个,他几乎和任何百姓家少年无二,无能为力时只能拜佛求神。
最初,他等不到神佛相救,救他的只有人。
他的命是那些收养他的莽汉粗人们用血脚印堆出来的。
每当想到那些舍命相救者远去的泪眼,小妹都觉得自己的背脊沉重地像背负着几十条魂灵。
所以他惜命,不惜任人侮辱而苟活至今。
后来,沈辜骑着马出现,小妹永远记得那一幕。
残阳如血,天色昏暗,人间疮痍。
扎堆颓行的逃命们像游魂一样游荡在硝烟弥漫的大地上,千百人往外走,却有一道身影劈开游魂烟幕,踏马而来。
事实上,是他第一个看见沈辜的。
但沈辜首先搭话的人是程戈。
大家又失了魂似的往回走。
彼时日子朝不保夕,现在回想却寸寸光阴如金。
那些画面——她骂他却依然带他去了敌营,甚至把侮辱敌军败其气焰,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交给了他。
他没有像左纵头他们一样心生昂扬斗志,这让她极其生气,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愤怒。
小妹养的花,她说他为闲花偷生,太让人失望。
失望——他为此无望。
在与宗端汇合,要求带五百将士进剑山决一死战时。
小将军把所有人都带上了,偏不要他。
不要他,她不要他了。
他也没跟上去。
沈辜进剑山的当晚,小妹就出了军营做了逃兵。
没人关心他的何去何从,如同那世上只有他一人在乎一朵闲花的败落。
几经被骗,几经转卖。
小妹从北疆的黑市来到了奉和县的黑市。
他的心已和神龛里的灰烬一样再无余温。
可拂去厚厚灰尘,龛底终有方寸净地。
没人拂去过他身上心底的灰烬,只有小妹一人知道,自己的神龛底部,有人的名字亘久弥新。
小将军......抚安。
世上有真神,神要亲近某人,必然要发现某人的拜求,然后赐予他。
人最怕发现自己想要的东西。
小妹以前只要活命。
现在却有另外更想要的东西。
时移世易,人生难料。
谁能想到以他这条贱命,内心里竟承载着神也施手援助的欲求呢?
很快,沈辜注意到小妹注视的灼热。
她有些尴尬。
喉咙有些发紧地咽了咽,“你......还有何事吗?我一并给你吩咐下去。”
小妹先摇头,中途回神一样又用力地点头。
“小将军,您能给我换个名字吗?”
他艰难道:“过往的事情......”
他不必深入再说,沈辜也明白其未尽之意了。
可是给人取名是件郑重的事情。
沈辜不确定她满脑子的战争思绪下想出的名字,适不适配小妹这么流离痛苦的前半生。
“明日好吗,明日我替你找刘玄淮。他是今朝探花,文采斐然,会给你取个很好的名字的。”
小妹下颌绷紧:“小将军,我只求您。”
好罢。
别再哭就好。
最烦也最怕人哭了。
沈辜深思熟虑一番,轻声道:“风起青萍,浪成微澜。这是说从低微做起终成大事者之意,你以为这意思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