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将,您的药。”
出声的是那擎,自两国议和,被庚营羁押许久的他也终得了回归故国的机会。
但他并没有选择触手可得的自由,而是选择了跟从阒搠来京,依旧做他的属下。
在战争中失去一双眼睛后,他的猖狂气焰似乎也随之消散。
身着粗服,表情恬然自适。
又因眼睛伤疤难看,整日用黑布条蒙着眼,行走间稍有磕绊,倒将阒搠照料得不错。
按理说,沈辜是他正经的仇人,如今听闻她的声音,只是嘴唇掣动了下,似是想要开口讲话,可最终没出声,将药放下便转身离去。
沈辜望了望他的背影:“那擎?”
她对这个俘虏的名字有些记忆模糊。
阒搠抬起手将苦药一饮而尽,将碗放下道:“嗯。我身边就剩了这一个兵。”
“你们阒人崇武,今日你落魄只有这一个,明日等你光辉再起很快又是万个了。”
阒搠闻言只是弯了弯唇角,没说其他。
阒人胜在兵强马壮,败在鲜义寡耻。
必须要拴着才能纠结在一起,而不像庚人,逃的再多,最后只要有位主将振臂一呼,便会齐齐上阵。
阒搠看了眼沈辜,有所感道:“你有心事?”
沈辜口风一松,浅笑道:“不愧是阒上将。”
“不用上将上将的叫了,”阒搠做了个自嘲的表情,“这里不是战场。”
沈辜从善如流道:“阒搠。”
接着她说:“我来问你些要紧的事。”
“嗯,说吧。”
“阒国的皇帝是你扶持上位的,你现在落到这步田地可是与他有关?”
“......父王死后,我本该去做那位子。可我只想打仗,将王位让给了叔叔。”
他的叔叔是阒王室里最蠢笨的一位,年逾四十,成日倚翠偎红,行事浪荡。
若非阒搠无意称王,他到死也不会触及阒国的顶峰权利。
贪心不足蛇吞象,两三年的阒王做下来,他早已不满足于阒搠的管制。
等阒搠出兵打仗,他便在后方与谋士谋断如何除了自己的亲侄子。
“将战败之国的三皇子作为俘虏献给你的庚王朝,对我那蠢笨如猪的叔叔而言,真是杀人不见血的绝妙法子。”
谈及这些弯弯绕绕的阴谋,他作为受害者似乎并不感到愤怒。
阒搠喝口清水,过了过嘴里的苦药,说道:“若有仗打,我倒能活得下去。”
沈辜嗤的笑出声:“比我还极端,你是真唯恐天下不乱。”
阒搠顿了顿,坚悍的面容微微放柔:“还不至于非要跟大庚打个你死我活。我现等你起兵之后掌权,再将我放回阒国,到时自不愁没仗打。”
“知己莫如劲敌,”沈辜似叹似笑,“这么说,你知道李持慎和你的蠢叔叔间有交易了?”
“他不知从那李右丞手里捡了什么废物作宝,殷勤得连自己的姓都忘了。”
沈辜沉吟一会儿,说:“也不见得你叔叔就是全然蠢得不可救药了,李持慎近来的心力有些分散,该是阒国出了岔子。”
“那你应抓住这机会了。”
“当然。”沈辜点点头,“等待已久。”
一批一批的立锋军换上了禁卫的装束,借着夜色的遮掩,偌大的京城张开它贪婪的巨嘴,将一切变换着的风云悄然吞没。
柿子已成为一尊悍然野兽,灰色的毛发在月色中闪着银光,对着满月昂首长啸,凛凛威风。
沈辜见着它,面上露出真心的笑,她蹲下去张开手臂:“柿子来。”
“嗷呜!”凶狠的灰狼抓了抓地,蹲踞在王苌脚下没有前进。
“生气啦?”沈辜笑道,“你是狼是人啊,竟也通晓离别情意。”
柿子更用力地刨了刨地,喉咙里发出瓮瓮的低吼。
沈辜便不再逗弄它,转而起身对王苌伸手:“王苌兄,许久不见。”
王苌对她没好气地撇了撇嘴:“沈抚安你可真行,京城富贵迷了你的眼吧,连给北疆飞封信的功夫都没有。”
“终有再见时。”沈辜只说了这一句,转身进了营帐,拿了一柄很长的东西出来。
“王苌兄,此物赠你。”
王苌表情疑惑:“什么东西,用黑布缠得这么密。”
“解开便知。”沈辜扬起下颌。
从黑布的轮廓上,已有点猜出是长枪剑戟之类的物什。
王苌彻底拿掉黑布后,握着那杆红缨枪,瞪着双眼:“你把它送给我?!”
“神兵利器。”沈辜笑道,“这红缨枪当初是宗端给我,现如今我将它给你,还望兄长日后善待它。”
“你疯了!”王苌猛地把长枪塞到沈辜手里,他唇瓣微微发着抖,“你知道我们天亮后要干什么吗?”
沈辜捏捏冰冷的枪尖,点头。
“你知道——”王苌突然间没了声响,“沈抚安,你真他娘的。”
他骂不下去,在沈辜平静的面容中劈手夺走长缨枪。
在王苌远去的背影里,柿子昂首,好像要做出它山林之王的叫嚣,然而没有,它昂头只是为看着沈辜。
一人一狼沉默地对视一会儿,在白得有些泛蓝的月光里走向彼此。
沈辜俯身抱着柿子的脖颈,而柿子歪头蹭着她的肩膀。
“柿子,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