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 她从月光中走来, 暴露在璀璨的灯火下, 半抬迷蒙的眸眼,若波澜若春光。
李祐眉心一跳, 耳边的喧嚣渐渐淡出, 涌动的人潮自动停滞, 唯有砰砰心跳撞击轰鸣、震耳欲聋,竟突生紧张之感。
“祐表兄, 我们来啦。”萧瑜飞快跑到李祐跟前,但没对上眼神, 以为李祐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又摆摆手, “祐表兄,在这儿呢。”
萧瑜是正月十一那天在高密姨母的宴会上碰见李祐的,没想到表兄主动上前招呼,说是叔祖母感谢她们姐们三人在别院的陪聊,特赠三盏皤滩花灯给她们把玩。
祐表兄还询问上元夜去不去上阳宫看灯楼,可以戌时把花灯带给她们。虽然她很疑惑,为什么不托人直接送到亲仁坊府上,但既然是收礼的一方,也不好再提诸多要求。
“祐表兄,叔祖母送我们的是这三盏花灯吗?好精致呀,谢谢叔祖母和表兄!”萧瑜捕捉到江二手上的花灯,连忙招呼萧三娘、萧懿过来。
勿怪她如此兴奋。皤滩花灯产自仙居,乃无骨花灯,灯身没有骨架,全由用绣花针刺成各种花纹图案的纸片粘贴而成,且轻巧能飞。泰康五年圣上下诏,每年需进贡十对皤滩花灯凑成十全十美的意头。所以,此花灯格外稀少珍贵,反正她只见过没拥有过。
江二在一旁默不作声,满脸狐疑,老夫人有说要给萧家三位小娘子送花灯吗?这明明是郎君从自己库房里翻出的礼品呀。不过,作为郎君离不开的顶尖侍从,该闭嘴时千万闭上嘴。
“我喜欢珠兰灯。”萧瑜一眼看中绣有仙鹤的花灯,“三姊、五姊选哪一个?”
萧三娘尚弄不清状况,平白无故收礼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客气地推却,“感谢老夫人的记挂,但皤滩花灯不易得,阿瑜代表我们姊妹挑一盏即是,哪能全收下呢。”
“三姊说的对。”萧瑜拿着花灯吐吐舌头,也反应过来,“祐表兄,我们拿一盏便可。”
“是哩。”萧懿附和。
“祖母特地交代我将花灯交于你们手上,若带回恐怕是不好交差的。”李祐微微侧首收敛视线,从江二手中接剩余两盏灯后状似随意地递与萧懿,“有喜欢的吗?”
既然盛情难却,萧懿干脆利落地选取一盏十六切面的宝石灯,手指捏紧提杆末端,自然地从李祐掌心滑走。“多谢卫王。”
三姐们各自提溜着花灯,一时悄然,诡异的气氛蔓延。
最终萧瑜按捺不住,祐表兄怎么还不走啊?横看竖看,只要有祐表兄在,她们三就不好自在地玩,瞧三姊、五姊现在都变哑巴了。
“今夜人多纷杂,祐表兄肯定有巡察城内、执捕奸非的正经事要忙,我们怕耽搁——”
“不耽搁。”李祐淡淡地道。
“啊?”萧瑜眨眨眼,没反应过来,万万没想到如此走向。
“我也许久没游街观灯了,正好一起。”
上阳宫前数十堆篝火熊熊升起,火星子扑闪溅跃,空气逐渐燥热,驱散体感上的冷寂。烟柱很高,源源汩汩盘旋而起,因燃烧的皆为名贵异常的沉香木,闻起来不熏,反而有馥郁的檀香。
篝火周围迅速聚拢起舞者,随着婉转歌声,少女们时而敛肩掩臂时而拧腰倾胯,尽显婀娜。百姓们被感染后自动加入狂欢队列,围成圆圈互相牵手或搭肩,跟着节奏变幻脚下的舞步,大有踏歌接天晓的气势。
萧懿头一回见唐朝的篝火晚会,不自觉沉醉在诗意的画面中。忽而有一小孩从左侧横蹿而出,跘得她一趔趄,身子斜歪就快跌倒。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手突然伸出,迅速捞住萧懿的小臂,另一手微扶她的肩。
“当心。”李祐等她站稳,默默收回双手。
“多谢。”萧懿回神,附近早已不见萧三娘和萧瑜的身影,阿田和江二也在几米开外。许是她东张西望得太过明显,不疾不徐的清朗男声出来解释。
“她们去看影灯了。”
此时看影灯二人组——萧三娘和萧瑜,正对着不断旋转出打虎剪影的花灯暗自称奇,感叹一幕幕灯面和影子戏一般栩栩如生。
“三姊,五姊找不到我们会不会着急啊?”萧瑜仍有些不踏实,反复确认。
“放心,有卫王在。”萧三娘摸摸她的头。她略长一两岁,好歹也是已经订亲的人,稍留意便发现卫王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阿宜。她瞧一眼手里的花灯,或许,她和阿瑜都是托阿宜的福呢。
萧懿找不着人便收回顾盼的视线。虽不知是人为制造还是机缘巧合,但如此绝佳的独处机会,她决不能错过,恰好有相亲一百问要问呢。“我欲去东市逛走,不知卫王是否同行?”
明亮的火光照在李祐的侧脸上,形成一道阴影,衬得鼻梁更加挺拔,“正有此意。”
萧懿似乎看到他的嘴角微弯,但刹那间又消失。嗐,表情管理真的到位啊,属于偶像级别的!
东市比刚才更热闹,熙熙攘攘的,说是摩肩接踵也不为过,时不时有逆行的人潮冲撞而来,李祐半张双臂虚空圈出安全位置,带萧懿逐渐靠近主街。
江二跟在后头眼珠子都要瞪掉了,这还是对小娘子不屑一顾的郎君嘛?怪不得之前派他跟去救助周獾儿,还迎风等候在灯楼下送花灯,原来郎君早已“图谋不轨”!但腹诽归腹诽,该帮的是一点不能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