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定川要求阅卷在十日内完成, 头一日巡检官弥封糊名, 誊录官和对读官誊抄试卷,第二到八日各考房的同考官进行分别阅卷评卷, 是举卷还是落卷, 都要注明缘由。
直到最后一日, 所有考官方聚在一处,围案而坐,共同商议举荐的试卷, 商定考生的名次。
所有的考官都是经过层层筛选, 学问精深、经验丰富且为人公允者, 对于会试阅卷的一整套流程也不陌生, 以至于去年的恩科会试上, 提前整整一日完成所有的评卷工作。
然而今年的会试,却直至最后一日的深夜,还没定出最终的三鼎甲来。
激烈的争吵声从最大的那间考房中传出——
“还有两个时辰, 名次就要递交到圣上面前, 我看咱们还是稳妥为上!”一名姓赵的同考官梗着脖子道。
他是六年前的状元,如今在翰林院任经筵讲官,即便只是从五品的职位, 但常常为明煦帝讲解经义, 可谓皇帝眼前的红人。
“可是咱们会试选人, 不就是要用治国之策的国士么?”吏部右侍郎方珍运皱紧眉头。
两个月后, 他即将接替谢启正任吏部尚书一职,对朝中选人用人的方式有自己的一套长远看法。
桌上放着两张卷子, 所有的名次都已经定好了,唯独这两人,谁得会元,谁为第二,还没个定论。
赵考官闷哼一声,“束水攻沙?且不论此说法与大殿下的治河策背道而驰,这样的想法更是闻所未闻,这个考生怕是从未见过黄河,看见这样的题目,只胡乱写作一通,以夺人眼球取胜。”
方珍运抓了抓额角,“大殿下治水并没有什么效果,至少此人懂得变通,强过那些只知道照本宣科溜须拍马之辈……”
赵考官不同意,点了点桌上的另一张卷子,“我看这人说得就很好,言之切切,精确恳致……”
“可是他的治河策,也并没有脱离窠臼!”方珍运还是舍不得手头的答卷,“此考生才能称得上眼光长远,事君之心恳切,爱民之心真切啊。”
赵考官叹了口气,“方侍郎,您是想评出今科会元,还是想遴选一位治河官呐?”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方珍运摸了摸鼻头,看向上首沉默不语的陈定川。
“三殿下,到底取那一张为会元,您拿个主意吧。”
陈定川拱了拱手道:“我与国子监的关系,诸位都清楚,虽然卷面已经过糊名和誊录,但是为了避嫌,无论如何,这会元都不该由我定夺。”
其实他翻看“束水攻沙”那一张试卷时,便隐隐有种似曾相识之感,疑是李时居所作。
以她的心思和能力,出现在最终的二选一上,确实不算稀奇。
忖了忖,他道:“恰好除我之外,共有十九名同考官,不如请诸位过目这两名考生的三场试卷后,将想法写在纸上,选择多的举为会元,如何?”
这个想法十分公允,照顾到了好几个不愿意公开发表看法的考官,就连一直以陛下近臣自居,对三殿下颇不敬重的赵考官都没有二话。
不消片刻,十九名同考官在纸上写下心仪的会元人选,一并交到陈定川面前,
然后陈定川再当着众人的面,一一展开,统计人数。
第一个选的是以“束水攻沙”策治河的,列举理由为:“博识广闻,言辞雅正……荐以式。”
赵考官的脸色瞬时便垮了下来。
不过第二张纸打开,却又是相反的选择,以“堵不如疏”策来治理黄河,理由是:“经义纯心于学,策问尤为实用,实乃贤才。”
赵考官脸色稍霁,点头道:“中肯。”
不过接下来几张纸,选的却都是“束水攻沙”策治河的考生,有人称赞他四书制艺卷“诸子百家,靡不淹贯,材大而学博”的,有人点评他判词卷“立论雅正,明辨正枉”的,有人认为其赋诗“文辞清丽有风骨”……
一张张看下来,赵考官黑着脸一甩衣袖,“如果选此人为会元,岂不是鼓励天下举子削尖了脑袋在策论上标新立异么?”
同考官们不敢得罪,只垂下了头,不好争辩,方珍运拉着一个在工部任过记事的考官站在角落,背对众人,不知道在摆弄些什么。
“总得先求变,变则通嘛。”有几名考官走上前,嗫嚅着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赵考官冷笑一声,朝前一步怒道:“别狡辩了,我看你们就是借此抒发对大殿下的不满!”
上升到皇子党争,陈定川便不能坐视不管,他清了清嗓子道:“这是考房,需得就事论事。”
赵考官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脸色涨红地向后退了一步。
那厢方珍运却移开身子,指了指桌上的几样事物鼓掌道:“殿下,诸位同僚,这束水攻沙,说不定是治河良策啊!”
大家一窝蜂挤上去,只见这片刻功夫,方珍运竟然拉着那名考官,用定胜糕中的豆沙馅儿,混在茶水之中,模拟黄河水质,又用食盒和竹筒错落搭成河道,实验了“疏通河道”和“束水攻沙”两种治河方式——
竟是后者胜出!
赵考官怒道:“这算什么,真到了黄河之中,必定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