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春沿荷塘边的亭廊慢慢悠悠走了一圈,心情稍霁,她在在亭廊的雕花栏杆上坐下,轻声叹气。
这两日她频繁地想到母妃,母妃临死前她都没能见一面。于旁人而言,母妃或许坏,或许恃宠生娇,可在临春眼里,母妃是全天下最好的母妃。
母妃总是温柔地朝她笑,即便她做错了事,也不会骂她或者凶她,只会护着她,生病的时候抱着她哄她……
关于母妃的种种,顷刻间涌上心头。临春不由低头落泪,又伤感起来。
这些日子她情绪不佳,并不仅仅因为谢明峥,也因为母妃。
朱弦在临春身侧候着,见她哭起来,不由关切问:“娘娘怎么了?”
临春小声啜泣:“朱弦,我想母妃了。”
朱弦伺候临春多年,自然知道她对高贵妃的感情。可人已逝去,再多的安慰也显得苍白无力,朱弦只是上前一步,将柔弱的少女抱住。
“殿下,想来贵妃在天之灵,见殿下过得好,也会欣慰的。殿下也别太伤感。”
这一刻朱弦改了称呼,仍叫她殿下,仿佛回到从前她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那时临春最大的烦恼,也不过是想要自由出宫看看外面的世界而不得,或者是与其他几位公主之间不愉快。
但现在,她却要面对与母妃的死别,从云端的跌落。
相较而言,从前那些忧愁简直不值一提。
临春扑在朱弦怀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场。她想,朱弦说得对,母妃的死已经是过去式,母妃对她的期许一向是希望她快乐健康地活着。她既然还活着,便该努力快乐健康地活下去,带着母妃的期许。
痛快哭过一场之后,临春终于堵在心口的那口气发泄出来。
离开菡萏园的时候,已是申时。
临春乘步辇回甘露殿,她眼睛还有一点红,如果仔细看,能看出来曾经哭过,但远远看着已经看不出什么。但她情绪写在脸上,仍旧一眼能看出并不高兴。
步辇忽地停下,临春懒懒抬眸,问发生何事。那抬步辇的小太监回禀说:“贵妃娘娘,前面是甬道,地方窄,步辇恐怕不能同行。”
先帝死后,他的嫔妃们散了大半,有子嗣的尚留在后宫,没子嗣的皆送去了皇陵。有子嗣的那些太妃,也都挪了宫,去了更为偏僻的地方居住。如今后宫冷清零落,除了临春,便只有那新进宫的几位美人,位分都不如临春高,怎的竟叫临春的步辇仪仗让她们先行?
朱弦皱眉道:“是谁的步辇?”
小太监正要回话,对方步辇上远远传来了一声有些熟悉的嗓音:“哟,这不是三皇妹么?”
临春一怔,朝声音那处望去,是二公主谢若绸。
她有些诧异,二公主谢若绸早在一年前便已经出嫁,离宫建府。怎的会忽然出现在宫中?
临春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不快。她与谢若绸……亦有些龃龉。
这么一想,她好像到处是仇家……
可除了谢明峥,其余那些有过怨仇的,都是他们有问题。譬如说李远,譬如说谢若绸。
大概在十岁以前,临春与谢若绸关系都很好,甚至可以称得上无话不谈的好姐妹。谢若绸是皇后亲出,皇后是名门贵女,却并不得圣宠,当年生谢若绸时坏了身子,此后便不能生育。那时谢若绸与自己玩,临春是极为高兴的。
纵然她自幼受宠,母妃将她保护得极好,可那些风言风语,她并非全无知觉。她知道他们瞧不起自己,瞧不起母妃,隐约也有些自卑。
但临春对谢若绸并无讨好之意,她以为她与谢若绸是真的好姐妹。好姐妹之间,不必要讨好,只有发自内心的好。有好东西想着分享,有快乐亦想着分享,哪怕是悲伤,也想要与她一起分担。
她几乎掏心掏肺,也正因此,那些心与肺,沾染了血,落在谢若绸手里,成为一把刺向自己的利刃。
尽管已经过去多年,尽管那时她不过是个孩子,但那天发生的一切,时至今日,临春都还清楚记得。
那天她与谢若绸约了一道玩,她们一起画画,谢若绸还夸她的画很好看,她很开心。回去的路上,却意外发现自己的一个吊坠丢了,她折回去找。
就在那个亭子里,不久之前还与她欢声笑语夸她画画得真好的谢若绸,却换了另一副不屑的面孔,与四公主她们说:
那个小贱婢真烦,她以为她讨好我,就能变得像我们一般高贵么?
临春寻回的吊坠哐当一声砸在地上,四分五裂,那是不久前谢若绸送她的礼物,她小心谨慎地收着,结果……
她当时很生气,也很伤心,哭着离开了。
从那之后,她和谢若绸便不再是朋友,而是仇人。
她与谢若绸讲过很多心事,都沦为谢若绸践踏的武器。
临春自往事中回眸,看向谢若绸。自从谢若绸嫁人后,她们已经有一年没见过面,她还是那副老样子,盛气凌人,瞧人时带着三分不屑,与四分漫不经心。
“二姐姐。”她回应谢若绸的话。
谢若绸冷笑一声:“你一个连皇家玉牒都没上过的野种,真以为自己做过几日公主,便是金枝玉叶了?本宫乃正统皇室血脉,你纵是陛下贵妃,说到底也是妾室。叫本宫姐姐,你也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