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师算了很多卦,连自己的命运也算在其中。十四岁时,他算出师父将死在自己手中,为了应卦,他将师父杀了。
自此身体永远维持在了十四岁那年。如今,他算到自己将死在师弟手中,这一次,国师却犹豫了。
若要应卦,顺应自己的道,将一切卦象达成定论,他就要葬送自己的命。
若不应卦,命或许能保住,可他所追求的道,不就破了吗?
国师又道:“陛下,赵无寐一定得留在宫中,我算的卦没有不应的理,她既然注定要给太子冲喜,就别想离开这座皇城。”
“师弟若要带她走,我只能与师弟一战。到时若是败了,我的命、太子的命,恐怕都难以保住。”国师微叹,“目前,师弟没有妄动,还望陛下也不要妄动。”
皇帝怒道:“就不能派一千一万个人把你师弟杀了?”
国师道:“何必生灵涂炭,陛下,凡人哪能与天争?我离仙途尚有一步之遥,而师弟,恐怕已经踏上了那条仙路。”
“当初我为你延续性命,”国师笑,“是你命不该亡,太子亦如此。这是我算出的一切,我维护的一切。陛下开疆扩土,大启治下繁荣,这是我的功德,我不信,天命不在我。”
当初杀掉师父的那一夜,国师看着手里师父的血,也曾陷入片刻的迷茫。可片刻后,国师心里只剩坚决,不惜一切也要走下去的决绝。
当天色亮了,国师的乌发也跟着白了,他回头看见自己的师弟,对他笑了笑:“宿庐,这是我的命,你呢,你的命应在哪里?”
眠之用膳的时候,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国师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道:“介意我来讨杯茶喝吗?”
宿庐不在,眠之没有轻举妄动,只是点了点头。
国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他饮了两口道:“我其实不太明白,这宫里有什么不好,外面又有什么好的,要叫你如此惦念。”
“我给了你优渥的生活,人间多少女子求也求不来的尊贵身份,你竟不觉欢喜,只想要那虚无缥缈的自由。”国师道,“什么是自由?这天下哪有你要的自由,不过是你虚妄的幻想罢了,你当了真,可怜太子却要为此丧命了。”
眠之紧握着手里的茶杯,没有说话。
国师道:“人间情爱、权欲、愁苦,你在迷瘴中流离,是否真的看清了自己的心。我给你取名无寐,是希望你千载永不寐,不要沉迷于迷瘴,可你偏偏自认眠之,要在尘世里沉湎下去。”
“无寐,我抱过你,”国师道,“早在你记事之前,还在襁褓之中时,你的父母丢掉了你,最先捡到你的人是我。”
“婴孩很会折腾,我那时候刚杀了师父,手里的血都还没干呢,就得学着给你洗尿布。”国师想起过去,唇角微微笑意,“我本想把你养在身边,当做我的亲传弟子,可不巧,不久后算了一卦,算到你不该被我养。”
“我把你放到那条河边,看着你的养兄把你抱走,”国师道,“那时候我便知道,命运是不可违抗的。来的人不是甲也不是乙,偏偏是我算到的你的养兄。”
“无寐,你长大了,”国师道,“长大的孩子不会得到怜悯。”
眠之茶杯里的水洒落几滴,她看着浮沉的茶叶,一口连茶带水地饮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国师离开的时候,宿庐回来了。
国师道:“师弟。”
宿庐亦回了句:“师兄。”
国师道:“师父的坟在庆山最高的地方,你有空别忘了回去上柱香。”
当初宿庐目睹一切,自我放逐再未回庆山。
宿庐道:“多谢告知。”
国师走后,宿庐坐下问眠之,国师可有为难于她。
眠之摇头,问:“宿庐,我们什么时候离开呀。我想离开这里了。”
“我还有一件事未办,眠之,”宿庐想了想,没有将实情告知,“眠之,明日起你继续修炼,等你学到一定程度我们就离开。”
眠之上前,抱住了宿庐:“你不要食言,宿庐,你说过的,你属于我,我在哪,你就要在哪。”
宿庐问:“眠之,你相信有来生吗?”
“来生?”眠之不解,“怎么突然说这个。”
宿庐道:“我以前听人说生生世世,人心不足,我竟也……期冀生生世世。”
眠之道:“我不信来生,即使有,来生的你我也不再是你我。我只信今生的相守。”
宿庐闻言,抚向眠之的面庞,粗大的手轻抚她柔嫩的肌肤,舍不得用力留下自己的痕迹,克制地轻轻捧着眠之的脸颊:“眠之,天下之大,你我能相遇,已是幸运。你说得对,没有来世,只有今生。”
眠之注目着宿庐,不知为何,总觉得宿庐的话里有些感伤。
她抱着他,这是她为自己选择的伴侣,她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温暖他。
宿庐亦回抱眠之,不管将来如何,此刻的相拥能驱散一切的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