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我会否应卦,今夜之后,你便知道了。”
空山之上,月影幽幽。
“师兄,”宿庐悲怆道,“你从前不是这样。”
“从前?”国师道,“宿庐,我没有从前。”
他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师父取的名,自杀了师父那天起,他便将名归还回去,陪师父一起入了坟下了黄泉。
宿庐看着自己的师兄,明明师兄与十四岁那年一模一样的长相,可宿庐却快认不出了。良久后,宿庐道:“另择他日吧。”
国师直接攻了过来:“宿庐,你这般心软,是不欲杀我,还是想先安顿好无寐?很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今夜,让一切了断。”
国师为了道与师弟相杀,和凡人为了富贵权势相残又有何不同。
都是自我的执迷,难破魔障。
拼杀到最后,两败俱伤,国师想起自己的卦象,到底是应,还是不应。
国师手里的人命不止师父一条,注定被冤杀的将军、应冻死冬日的乞丐、困死狱中的大臣……
只要是算出的一切,他都会去达成。
现在,轮到他了。
可到底是不甘,“道”他不会放弃,这份不甘也得散去。
当宿庐击碎他浑身经脉、内脏崩裂时,国师也击穿了宿庐的身体。
“师弟,”国师吐血而笑,“卦象确实显示我会死在你手里,可卦象没说,你不会死在我手里。”
国师倒在地上,看着苍茫的夜色,倏地改口道:“不,我不是死在你手里,我自愿殉道,师弟,自始至终,我都没错。
“只是功亏一篑罢了,天命不在我。”
死到临头,国师却又感叹:“我的死亡,到底是命运的选择,还是我的选择?”
回光返照般,国师向外爬去,这一次,他竟不想让命运抉择。
应卦应卦,怎的到了最后,他自己也成了卦中人。
国师并没有逃,他只是离悬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草地上拖出长长的血痕。
国师到得边缘,不知为何,过去在一瞬间闪现,与师父师弟的种种,照顾无寐的种种,应卦杀人又救人,忙忙碌碌数十载,落得一场空。
国师坠了下去,粉身碎骨。
宿庐双眼微湿,他踉跄着站了起来。
死之前,他一定要带眠之离开皇宫。
·
玉清宫外,宿庐的衣衫已被鲜血浸湿,高大的身影略微踉跄,手在宫墙上扶了下,一个血淋淋的手印使得夜里的红墙更加阴森。
死气沉沉的夜,连月也被云挡住了。玉清宫外的灯笼摇摇晃晃,风吹得急,夏日本该觉得清凉,可失血过多的宿庐冷颤了一下。
他捂住伤口继续向前,不远处走来看到他的眠之惊慌喊道:“宿庐!”
眠之疾奔而来:“你、你怎么了?血,你受伤好严重。”
“快,”眠之扶住宿庐,声音发颤,“快,太医!太医!”
宿庐见到眠之,担忧的心放下,他道:“眠之,听我说,我已经活不了了。”
“你不要怕,把手给我。”宿庐将眠之的手攥到掌心,眠之的手好凉啊,干干净净的,被他身上的血弄脏了。
原想着如果能活下来,就跟眠之一起走遍天涯海角。可师兄毕竟是师兄,他还是低估了他。
宿庐的声音低哑,他维持着冷静与理智:“我会把内力传给你,眠之,你找到我的包裹,里面有我修炼的功法与心得,眠之,记住了吗!”
宿庐罕见的严厉,眠之泪流不止摇头道:“不,不,我们快叫太医来吧,小道士!小道士!你师叔受伤了!”
“眠之,”宿庐攥紧眠之的手,“不要动,不要挣扎,你挣扎只会让我离去得更快。”
源源不断的内力从宿庐体内移转到眠之身上,那股内力炽热得烈日般,眠之痛苦不堪,仿佛坠入火炉眠之泣道:“宿庐,不要,活着,活着——”
宿庐道:“眠之,不要怕。”
他看着眠之受苦,这次却没有心疼,她必须成长起来。
“师父埋在庆山之巅,到时候,你去拜一拜,替我插三炷香。做徒弟的不孝,只来得及清理门户,师父教导的道路,我却是无法继续往前了。
“眠之,我在这世上无亲无友,唯有你,我放不下。答应我,好好活着。”宿庐笑,“此后海阔天高,眠之,你自由了。”
一生晃眼而过,虽有遗憾,却不落寞。
宿庐含笑离去,连眠之的回答也未来得及听。
少年山门、青年大漠、壮年来到大启都城遇见眠之。
他到这里是为做个了断,遇见眠之,是他生命里的惊喜。那一夜元宵,灯火流连,眠之亦如金莲花流淌进他的生命之中。
即使相处时日不过半载,可烟花亦只有一瞬。走罢,眠之,去外面瞧瞧!山高水远,他就不送了。
眠之声音嘶哑,哭得说不出话来,她抱着他温热的尸身,泪水已经流干。
说好的一起出宫,一起走遍天下,说好的陪她,怎么到最后……眠之捧着宿庐的脸庞,她竟不敢吻他。
不是害怕,是自惭,从头到尾,她爱他寻他又爱的不是他寻的并非他……眠之在宿庐脸颊印上一吻,她悲怆道:“宿庐,宿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