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唤他的名,她说不出任何话了。
好冷啊,明明是酷暑,怎么她冻得浑身都僵了。
体内的血结了冰,泪水结了冰,她疑心自己呼出的都是白气,好冷啊,她再也寻不到宿庐了。
【后来】
时间说慢也慢,说快走得也挺快的。
转眼就入了冬。
眠之把宿庐安葬在了他师父坟墓的旁边,偶尔她会去祭拜,跟宿庐说说话。
他留下的功法她看了,心得很有用,眠之现在都能轻功水上漂了。
今天落了雪,眠之踏着雪上山,到了宿庐的墓前,眠之絮絮叨叨地讲了最近都做了些什么。
“养的鸡我吃了,杀鸡的时候鸡脖子的血一大盆;前两天买了件新衣裳,红红的喜庆;还有些糖果,尝起来特别甜,我都不敢多吃,太甜了牙会疼。”眠之道,“我的武功又精进了,有你的功力打底,我做不成修士也能做个侠客。”
“宿庐,我说真的,我要去做个侠客了。开春我就走。以后啊,就不能时常陪你聊天了。”眠之摸了摸墓碑,冰冰凉凉的,雪落碑面慢慢化开,水珠子滴滴落,“你好好投胎去,不要记挂我。我呀,要走遍世间,看一看你曾看过的世界,也瞧瞧你没能去到的地方。”
眠之又走到宿庐的师父坟墓旁,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头。
下山前,眠之回头望了一眼,两座坟孤零零立在那里,雪飘雾绕。
走罢!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春。
下了雨本不该上山,可眠之连伞也不打就趁雨上了山去。
别无缘由,只因她贪恋雨水滴落的声音。
无论是落到她身上还是树上,她都喜欢那样的动静。
下雨的时候,人会变少,街道变得清净。在这个江南小镇里,眠之湿着衣衫踏着石板路一步一步往山的方向走。
石板路的尽头是湿了的泥地,眠之的鞋陷进泥里,泥水渗透布鞋湿了脚袜,眠之仍旧不在意地往前走,不急不缓,雨也打过,风也吹过,她散步般走过,任由衣衫与鞋履越发沉重。
雨有些急了,眠之的眼睛睁不太开,她索性停了下来,就这样安静地让雨水将自己冲刷。
过了好半晌,她才睁开眼继续往前。
雨中的山林是湿润的绿,眠之自己也湿哒哒的,她不嫌弃山,山也不能嫌弃她。
她是主动沉默,而山无法开口,眠之自觉占了上风,笑着一脚踏入山路。
来来去去,悠哉游哉,赏山赏雨赏春光。
夏。
夏天热得村里的猫都有气无力。
眠之走过去,摸了一把猫,猫低低叫了声,眠之笑了下又摸了把才继续往前。
谁知小猫从矮墙上跳了下来,喵喵地跟着眠之走。
眠之站定,蹲下来跟小猫说理:“不行哦,今天不能带你,回去歇着。”
小猫“喵喵”不愿,眠之喂了些吃的给它,小猫才甩着尾巴慢悠悠往回走,一脚蹬上矮墙趴了下来,继续在粗壮的叶片后躲凉。
眠之背起背篓,这小猫的主人看到,笑着打趣:“眠之,今天又去哪里游逛?”
眠之笑:“背了些水果上山避暑去,新发现一处泉水,很是清凉。”
小猫主人道:“那你注意时间哦,太晚了危险。明天我做豆腐,你别忘了来拿几块去吃。”
“好,我记得。”眠之笑,“婶子你快进屋去,外面晒得很。”
告别了婶子,眠之一路遇上几个村人,打招呼说笑几句。
夏初暴雨,附近发生山崩,眠之艺高人胆大,救了几个村里人,自那以后,村里人有什么吃的喝的总念着她。
眠之也会摘些药草去卖,偶尔买些糖果、糕点招待村里的孩子。
眠之今天要去的这座山人迹罕至,传闻人一旦进去就很难走出来,眠之不惧,背着瓜果上山去。
清凉的风将酷热吹散,眠之慢悠悠走到溪流旁,溪流澄澈见底,水声轻响如雾中的风铃。
眠之将瓜果搁到清清凉凉的水中,让流水将瓜果冻得冰凉爽口。又慢悠悠寻到泉水,将水囊灌满。
山中清幽寂静,颇有不知岁月之感。
阳光透过密林的缝隙,洒在缓缓流淌的溪流上,溪面仿佛瓢泼了金粉波光粼粼。
眠之山中小憩,清幽绵长的梦,轻轻拂过的风,任外面如何酷暑,她心间自有一处清凉。
秋。
酷热散去,温度适宜,枫叶红了,银杏落了一地。
村里人的庄稼成熟,大家伙在地里忙着收割一年的成果。
眠之无所事事,就踩着银杏叶听清脆的叶声。走到尽头,手轻抬内力涌出,片片的银杏浮荡飘起,组成一个又一个形状。
蝴蝶、鸟雀、花朵、云月……最后是一张犷悍古逸的面容……
眠之看着宿庐,倏地想起宿庐的刀她没有取。
破庙梧桐树下,他将他的刀埋下。眠之回想起宿庐的话——
“眠之,我有一把刀,等你出了师,你就去京城郊外破庙那棵梧桐树下,把刀取出来。”
“到时候,你就去天涯,去海角,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没人能逼你跪下,没人能将你豢养,眠之,他人的苦难不是你的罪过,你往前走,总有一天,你会找到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