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看来,肃王与知府往来甚密,若非参与在这勾结中,便是被此人欺瞒,蒙在鼓里。
“你能进出府邸的账房吗?”她默了一刻,望向身旁一头雾水的苏小王爷。
“账房自是能去,只是……要经得老爹应允,”仍是不知她为何这般发问,苏时怿迟疑了些许,“漪漪姑娘,你去账房做甚?”
凝了凝眸光,她淡然回着:“我怀疑肃王被知府大人瞒骗了。”
他听罢神色凝重,霎时收起了玩世不恭的悠然姿态:“此话怎讲?”
与他相识至今,明了这小王爷确是对案牍之事毫不知情,她闲适一笑,回落了目光,轻盈抬步前行:“明日放堂后,去兰珍楼,我将一切实情与你告知。”
此人虽是贪玩好乐,对府中事务不闻不问,可他有这小王爷的身份在,便能助她而为。
这般作想着,她出了肃王府,仰眸望向苍茫天色,霞思云想,想晚些归去,便让苏瀛先回了客栈。
不知不觉行至了巷口深处,她忽地听得一阵袅袅余音传来,再细听一番,竟是琴音。
姜慕微抬眸望去,身前几步之远是一间琴坊,牌匾题着“止音”二字。
思绪不由地飘过离宫之前,她伫在国师府庭院的长廊,初次见得那光风霁月之影在落花中抚琴,竹雪浮花,晴光映雪。
那时他清容漾着淡淡笑意,若鸿羽飘落,轻声与她道着新得了一张琴,便想着试试其音色。
而后……而后那张琴似是砸落了。
止音(1)
她虽不懂琴, 也知那琴定是极为名贵,之后好似再未听他提起……念及此处,她莫名有些惋惜, 那张琴兴许是砸坏了。
“这位姑娘,要看看坊内的琴吗?”待心绪收回之时, 姜慕微缓缓一怔, 才觉自己已入了这间琴坊。
颦眉沉思了良晌,她思来想去, 因实在不甚懂琴,最终只镇定而道:“我想瞧一瞧, 这琴坊里最好的琴。”
听闻此语,掌柜抚了抚花白的胡子, 高深莫测般展眉一笑:“姑娘有所不知, 最好的琴乃是在自然之中。”
她若有不解,转眸望向身旁的这位掌柜, 见此人瘦骨嶙峋, 皓首苍颜,两鬓斑白, 如同溪石旁残留的冬雪, 眉宇间透着矍铄神韵, 倒像是位仙山老者。
“风雪之时前往高山密林,择松杉之木为面,蚕丝为弦, 此般斫出之琴,才是最为上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从不知斫琴竟有如此讲究, 听得掌柜缓缓道来,姜慕微不觉微愣了神, 一些欣然在心头拂过,明眸染上了笑意。
“这样一张琴,多久才能斫成?”她和声细语而问。
掌柜琢磨了稍许,再而一捋白须:“若是加急,则需一月。”
抬手轻抚过坊内放置的几张琴,她再问:“若我今日定下,需多少银两?”
那掌柜微扬起眉,正色直言道:“姑娘所择斫琴之材太为难得,需一万两。”
姜慕微不免有些惊叹,原来一张琴竟如此昂贵……可所带的银两已然不够,她只得另寻他法。
想着她如今可是肃王府的贵客,是小王爷的伴读,若是将这名头搬出,不知是否可去一些价。
“掌柜不知……我是何人?”可刚问出口,她便有些懊悔,这满城人尽皆知之事,这掌柜又怎会不知。
掌柜听闻无动于衷,肃声道:“无论姑娘是何人,就算是当今圣上来了,仍需一万两。”
这掌柜果真好生倔犟,她无奈轻叹,面容泛起为难之色:“可惜我今日所带银两不足,可否赊个账?”
“姑娘是想赠琴于何人?”瞧这姑娘并非是个懂琴之人,掌柜微眯起眼,对其端量着。
赠琴于何人……姜慕微垂眸沉吟半晌,只觉一轮琼月在眼前明澈开来,清寂落寞,无边萧索,在那漫天的火光之上,无人胆敢为之靠近。
“天上之明月。”
她轻起了唇,沉声答道。又觉自己在答非所问,懊恼怎会无端道出此番匪夷所思之语,她正欲辩解,却见掌柜正乐呵呵地轻笑着。
对她的回答已了然于心,那掌柜眉开眼笑,竟是应了下:“姑娘留个名姓,一月过后,方可取琴。”
蓦地一怔,她一绽笑靥,沾沾自喜地提笔留了名:“多谢掌柜。”
“姑娘慢走。”听得掌柜在身后道着别,姜慕微终是心满意足地回了客栈。
可回至天字雅间,忆起今日夫子的训斥,以及对她的责罚,她不禁有些烦闷起来,曾听言先生多为严厉,却不知竟有这般严苛的夫子。
堪堪仅顺着书卷抄写了一遍,她便感到执笔之手尤为酸疼,才觉自己太过逞强了些。白日里那小王爷言及遣人代为罚抄之时,她就应不当推却的……
堂堂公主,竟然落得这般境地……她深吸了口气,努力镇静下心来,再而落笔,一笔一划地用心书写着。
人生难得抄写书卷,她既然已揽下责罚,索性就认真对待。
这一抄,便抄写到了深夜。
清夜扪心,黄卷青灯,姜慕微不住地打着哈欠,倦意逐渐侵袭着她的思绪,她恍惚地望着案台旁的那盏烛火,心下一横,决意就此连明达夜!
忆不起是何时辰入的眠,她只记得晨光熹微,天色拂晓之时,她实在困倦,轻微一阖眼,倒头便睡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