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因婉颐公主,本王还不知何时才能再临西陈。”
像是听不懂他的言外意, 西陈皇帝微微颔首,“婉颐出嫁既是她的终身大事,也是西陈和东胤的喜事,王爷既是前来, 西陈定然会好生招待。”
言罢, 他一作挥手,殿内歌乐重奏,舞姬起影曼妙翩跹, 其中不乏有大着胆子的舞姬,趁着雅乐起落间隙主动上前,好为东胤的一众使臣斟酒。
转绕在赵修衍身边的舞姬尤甚如此。
于是自和西陈皇帝互敬一盅后,赵修衍便再没碰过酒盏。
哪怕端放在他面前的是西陈只有在接待贵客时才会拿出的上好佳酿, 他也滴酒不沾。
此行出使西陈是为和亲一事, 接风宴上的相谈自也绕不过这件事。
在接到金銮殿密信的五日后, 柳山关便等了一道命雍王以使臣身份、护送西陈公主行至上京的圣旨, 随行一道文书。
其中将和亲的一切事宜都交代得清楚。
不论西陈皇帝如何相问, 赵修衍都应得如流,甚至还能再反问西陈一两句。
并非针锋相对,反而多显几分无端好心。
皇帝不恼不怒,同是笑着应下,末了还不忘称赞他几句。
言辞间似满是充斥着欣赏与相惜,却依旧藏匿不住隐含其中的明嘲暗讽。
称不上剑拔弩张,但仍旧无法摆脱那种或隐或现的威压与紧张。
随行的一众官员只好低眸用膳、抬头赏乐,不敢随意插话。
身为其中挑剑一方的赵修衍没有半点知觉,与皇帝或闲聊或商议和亲一事时,他的目光总似有若无地游放在阮瑟身上。
虞家作为皇都七大世族之一,尽得浩荡皇恩,在接风宴上的席位也很是靠前,阮瑟落座于他西北方向,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足够他听清她的每一句话。
听她低声哄着崔婉窈,听她与崔婉颐相谈甚欢,见她仪态端雅地坐在一位夫人身后、又与一旁似是将将及冠的少年冁然交谈。
低矮瓷瓶中摆插着早已被人折下的绮丽榴花,赵修衍随手抽出一支把玩着,指腹不住地在花叶相接处摩挲。
将将折下来的榴花尚且鲜活,只轻轻一掐都能洇出些许汁水。
不多时,榴花的层层花瓣上就落下不少印记,遍体鳞伤。
直至一声亲昵而娇甜的“卫二哥哥”后,榴花彻底分折,从枝桠上陨落,坠于食案之上。
低眸寡淡地扫了一眼残花,他若无其事地把花枝放回瓷瓶,一边用手帕擦拭着指尖,一边抬起眼帘看向玉阶之上的西陈皇帝,“本王听说,与婉颐公主同去大胤的闺秀人选还未定下。”
“还有不到十日,宫中可还来得及吗?”
早有预感会有此一问,皇帝停箸,看向不远处的崔婉窈,半明半昧地道:“婉颐出嫁是大事,朕作皇兄的也不会耽误于她。”
“今日方定下人,不劳雍王多思了。”
不待旁人在试探相问时,他稍稍扬高声气,略含遗憾与可惜,“若不是虞大人正在替瑟瑟议亲,朕原本还想让瑟瑟前去上京。”
“她与婉颐熟识,也好有个照应。”
议亲?
赵修衍凤眸半阖,直直望向不远处的阮瑟,却并未得到她一个回眸。
只见她浅笑地看向身旁少年,复又垂眸,半是羞意半是无奈,“皇兄就会打趣瑟瑟,明明还没有定论的事,怎么能随意同人说?”
没有定论……
那她当真还是想嫁与旁人的吗?
三年不见,她倒是愈发有了妄念,胆子也比从前大了许多。
蓦然再度捻弄着那朵凋零榴花,赵修衍的目光更为深沉危险,有如行走山林间的虎豹,蛰伏着伺机而动,奔向早被挑选而中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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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瑟向来不喜欢这等华宴,三年来都是与崔婉颐寻着各种各样不着边际的借口趁机离开。
可今日既是为东胤使臣而设的接风宴,与崔婉颐密切相干,两个人便都无法脱身。
直至接风宴将息,歌乐舞影皆为停歇后,阮瑟这才借由身子乏困的缘由离开太和宫。
见状,不多时崔婉窈亦用同样的借口追了出去。
五月夜风微凉,稍稍能吹散夏日的闷热,耐不住身上这袭宫装厚重,无形中又将这三分热意酝酿至五分。
款步行走在御花园的青石小路上,阮瑟手执团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凉风,“明日你记得回一趟虞家,就同舅母说我这段时日都住在宫里,暂且不回府中了。”
丹霞扶着她的柔荑,有些担心道:“可是公主,孙太后那边……”
这三年来,孙太后从未打消过龌龊心思,千方百计地想让孙家同虞家结亲。
为此她更是手段频出,没少算计阮瑟。
明知如此还要在宫中小住,多少有些不管不顾的危险。
“她近日不敢。”
手上扇风的动作愈发缓慢,阮瑟气定神闲地道:“婉颐公主和亲一事不能出差错,不然有失西陈颜面,太皇太后也要问责。”
西陈多年休养生息,蛰伏多年,在这四年里取乱侮亡、吞并下周围的小国,一养士气,在四国之中的地位也随之涨高,越过南秦。
好容易安稳下来的民心与颜面,不能毁于一旦。
更不能丢在东胤手里。
“更何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