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藏腰地恭敬呈于御案前,而后他又依照吩咐送雍王殿下离宫。
直至赵修衍离开宫门,一转踏入宫巷之后,皇帝这才轻咳一声,倾时御书房后殿内便传来细微的走路声响,愈发临近、清晰。
阮瑟挑帘,眸光望向盈满天光的殿外。
方才那个信誓旦旦说要让她作送嫁闺秀的男人已经不见踪影,声气却久久回荡在她耳畔,笃定而又确然。
似是料到皇帝不会拒绝。
应允西陈与大胤的民间通商。
在雍王殿下眼中,她倒是一贯的金贵值当。
“他倒是舍得。”
简短五个字,她轻而易举地为赵修衍所有的言行作下定论。
皇帝拿过那只瓷瓶,随手把玩着。他的指骨分明,手指修长又皙白,丝毫不逊色于净润白瓷。
看向阮瑟,他眸中的温润笑意愈发浓沉,“不过是因为你罢了。”
“所以啊……”
“瑟瑟,只能由你去西陈。”
旁人都不及她。
亦不作第二人选。
东胤使臣出使西陈的时日将将定下来之时,阮瑟便已经从男人口中得知这次的送嫁人选是她。
他心下早有计较,却秘而不宣。
任由永寿宫做着春秋大梦。
时隔半个月,旧景重现,阮瑟立于御案旁,凝神望着离她不远不近的年轻帝王。
明是年岁相仿的两个人,与赵修衍的外锋内敛不同,他周身满是沉淀着温润与天威。
两相矛盾的气质,偏在他身上得以中和,最是得上天青睐,又尽得西陈民心。
三年以来,他似乎都是如此面容,鲜少动怒,宽和仁厚。
有如此时,又有别此时。
阮瑟一手收紧,眸光不偏不移,开口时却不是决绝的应声,而是反问,“若我不想回上京呢?”
“或再言,我未必能如你所愿。”
东胤是生她养她之地,即便她已回西陈,仍旧抹不掉往岁的十五年。
“你若不行,西陈便无人能行。”
从堆山的奏折后拿出一只坠有赤玉的五尾鸾凤金簪,皇帝起身,缓慢而步履沉沉地走下玉阶,停在阮瑟面前。
拆下她发髻上的南珠步摇,他复又随手一掷,一道清脆难歇的簪钗落地声响彻殿中,取而代之的、有资格配在她鬓边的便成了那支更为华丽、精致的鸾凤金簪。
立时,阮瑟只觉发髻都重上几分。
下意识抬手抚上流苏,她抬眸,明知故问道:“婉颐应当比我更合适才是。”
既对大胤有着足够深厚的了解,又时时心向西陈。
男人笑而不语,余光扫过凌乱在地的南珠步摇,“朕清楚她是什么人。”
“有楚景瑞在,她无暇顾及旁事。”
能寻回阮瑟,已是她的不易。
“瑟瑟,朕无意让你为难。”
他许诺道:“如若成行,朕应允你离开。天高海阔,再无人能掣肘你,如何?”
他此时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东胤。
自也不需要她有所背弃。
阮瑟鸦睫轻颤,“那虞家呢?”
“虞家是臣,朕自会让卫周两家牵制住他们。”
一句落罢,御书房内蓦然陷入沉寂。
只有香炉中袅袅浮起的薄烟随着烈阳在走,缓缓消逝。
良久之后,殿内才响起一声“好”。
皇帝会意一笑,绕回御案,随手抽出一封一早备下的信笺,连同那一小只白净瓷瓶一同递给阮瑟,“回到东胤之后,你只去寻他就好。”
见他丝毫不避讳,阮瑟望他一眼复又低头,打开崭新而又未被火漆封口的浅黄信笺,抽出里面已然泛黄的小片宣纸。
是张画像。
亦是她未曾见过的人。
画上男子面若冠玉,俊逸挺秀,风骨天成,如雪如月般高华无暇。
“这是……”
“回到上京,你自会见到他。”
君臣亲疏有别,他既不愿意多言,阮瑟也不会不识趣地再三追问,只搁下那伤药,“这药于瑟瑟无用,还是留在御书房吧。”
她从未受过重伤,这等上号的伤药留在她手中也是暴殄天物。
不如放在御书房,有备无患。
瓷瓶尚且还未沾到御案,皇帝便直言相拒,让她自己留好那瓷瓶。
在触及那抹无暇的白净时,他原本酝着浅淡笑意的温和顿然归于沉黯,转瞬即逝,“你时时带于身上就好,未雨绸缪。”
“雍王殿下手中的东西,自是不会差。”
阮瑟的手不尴不尬地悬于桌案上方,末了只作若无其事地收手,“我记下了。”
“皇兄若是无事,瑟瑟便先回盈玉宫筹备离京之事。”
告罪一两句后,她便行礼告退,离开御书房。
待阮瑟走后,高坐于龙椅之上的皇帝掀起眼帘,直直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一手放于心口处。
隔着六年岁月,隔着宽厚锦袍,他只能感知到不歇跳动的、尚且鲜活的心跳声。
没有时断时续的痛楚袭来,不沾满手血迹,有别于六年前的日日夜夜。
一个储君之位,不过是他找寻的偌大慰藉中的一角。
又怎窥全景。
他蓦然发笑,忽然觉得风水轮流转也不过昨夕旧事,又再度重临今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