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再回东胤时,她临行的细软几近放满了一整个马车,便连崔婉颐见了都忍不住打趣几句。
一应行装繁多,加之崔婉颐与阮瑟的轿撵、随行使臣的马匹马车,首尾互不相见。
浩浩荡荡地横停在皇都的正东门,西陈的旌旗迎着微凉南风翻扬,烈烈而响,盈满骄傲与天威。
崔婉颐和亲出行,原阖该是在宫门处与皇帝太后辞别,念及她只回京三年便要远嫁,皇帝朝后未回御书房,而是亲自出宫,将她送到皇都东门。
天子嫁妹,御驾亲送,给足了崔婉颐颜面与势仗。
连带着阮瑟都有幸乘坐一回坠有九道銮铃的御撵,受着百官随行,听着百姓高呼。
皇都东门。
西陈皇帝拭去崔婉颐的泪水,替她盖好绣有鸾凤祥和的正红盖头,语重心长地叮嘱道:“此番远嫁东胤,你便算半个东胤人,上京路途多有小心。”
“他朝安稳美满,与驸马白首偕老,是朕身为皇兄对你最深重的盼切。”
“若有事便差人送信回来,朕永远是你的支持与庇护,今生都如此。”
“臣妹明白。”美眸中盈着点点泪花,晶莹破碎,崔婉颐重重点头,“感念皇兄多年的挂牵与回护,臣妹定不辜负皇兄祝愿。”
“皇兄亦要保重圣躯,莫要太过操劳。”
但笑不应,皇帝半拥着她,复又在她脊背上轻拍几下,“朕再与瑟瑟多言几句。”
另一厢,虞家卫家亦在与阮瑟话别。
虞四爷腿脚不便,出府太过不易,今日便只留在偏院。
前来送行的都是虞家大爷二爷,以及几位夫人小姐,卫家便只有卫侯与卫泽沅上前在列。
阮瑟与虞家人本就无多可说,受下三言两语的例行叮嘱过后,她转而拜别卫侯和卫泽沅。
应尽的话在前两日便已经说完,关切同是如此。
崔婉颐差人请她过去时,她正破愁为笑地同卫泽沅话别。
“好好待人家小姑娘。”
“大婚时记得再为我留一壶喜酒。”
一切离别、又不知何时重逢、重逢后又是何种光景的愁绪全被阮瑟这一句大言不惭的话冲散得一干二净,卫泽沅没好气地屈指在她前额敲了一下,“一壶喜酒,不怕喝得大醉。”
察觉到身边大伯的一记眼刀,又对上阮瑟不满的目光,他霎时改口,“留,都给你留。”
“等你回来,给你留一坛都行。”
阮瑟小声嘀咕一句,眼见着不能再耽搁时辰,那边又催促得紧,她及时止住没完没了的话头,回身去往崔婉颐身边。
更贴切地来说,是行至皇帝身边。
乜斜向自行避讳的崔婉颐,皇帝只说着再寻常不过的叮嘱,“瑟瑟,你与婉颐一向交好。既去了大胤,她便会看顾着你。”
“一个月后不论如何,朕都会尊重你的意愿,让使臣护你周全。”
一边说着,他跨前半步,抬臂环拥住阮瑟。
仲夏晴朗,天光明媚,南风微醺,他的掌心亦蕴含着与熨帖的热意,隔着一袭稍显厚重的宫袍轻放在她纤瘦的脊背上。
阮瑟下意识挺直腰身,伸手便想推开他。
不等她有所动作,一道温润儒雅的清越男声便回荡在她的耳畔,“瑟瑟,你只有一个月时日。”
“朕在西陈等你回来,如你所愿。”
突如其来的怀抱似须臾间的错觉转瞬即逝,话音将落之时,男人便已经松开她,后退一步,甚至比方才更为克己内敛。
仿佛他的拥抱和贴耳不过是为了那两句秘而不宣的隐晦言。
有什么荒唐念头一闪而逝,阮瑟却没能捕捉到。
望向面前男人一如既往温和含笑的双眸,她缓缓点头,“瑟瑟知晓,会照顾好婉颐公主的。”
“也希望皇兄重诺。”
临近启程的吉时,没有再多言,三两句辞行又行礼过后,阮瑟便随同崔婉颐一齐踏上轿撵,折返三年前的来时路。
轿撵稳稳当当地前行,阮瑟背靠车壁端坐着,腰后垫有一方软枕,与崔婉颐闲来对弈。
“瑟瑟,皇兄方才是抱过你吗?”崔婉颐手中捻弄着白子,一手托腮,眸色中满是好奇。
方才她就立在一旁,不敢偏看,便随意打量着城门外一众官员使臣的反应。
尤其是雍王。
或是西陈本就是不为他所喜的地方,高骑棕马之上时他的眉眼始终淡漠如斯,如一潭不知被冰封多少个百年的冰渊,除却寡薄便是冷意。
哪怕天光再为炽热不歇都抹化不开一层薄冰。
偏就是这样八风不动冷静寻常的面容,在某一瞬不知缘何起了波澜。
不甚明烈,冰面上依旧坚固,窥探不出半丝波纹。
可只在那一须臾,崔婉颐敏锐察觉到其下的汹涌暗流。
再一回头,她便看到皇兄环抱着阮瑟,又是倏尔归于平静。
阮瑟目光紧锁在棋局上。
两指夹弄着一枚黑子,她不紧不慢地将棋子送入厮杀甚烈的棋局,吃掉一枚白子,“皇兄不是也同你如此了吗?”
“辞别时情之所至罢了。”
毕竟此去,一个月她未必能回到西陈。
变数太多,其中亦有不少是她无法掌控的。
可皇帝却对她寄予深切厚望。
那个不知名的拥抱,掺杂在那两句清楚明确又意味深长的话里,赫然沦为临行前的安抚与提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