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芸众生之中确实不乏眉眼、神色间有三两分相似的两个人,却缺少如她和孟容璎这般几近一模一样的容颜。
比起天边悬月的求而不得,她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水中月影。
易见更易得。
执念便也成了寻常,无甚意外。
她清楚赵修衍的脾性,如若他已经与孟容璎重归于好,如今何必再说着对她念念不忘的虚情假意。
不过是与从前一样罢了。
“是他有眼无珠。”虞四爷缓缓走进卧房,坐在食案旁的矮凳上,转而覆上阮瑟的手,笑容和蔼亲切,“我们家瑟瑟这么好,聪颖玲珑,秀气端丽。”
“你阖该是只为自己而绽放的玉兰,亭亭而立,无须为他人或欣赏或虚荣的目光而怀疑自己。”
哪怕孤芳自赏,她也应只为自己独一无二的芬芳。
不须高攀,更不必妄自菲薄。
言罢,他低头看向自己这双不便于行的双脚,在腿上不轻不重的捶打几下,痛意明显,“若不是舅舅……我们家瑟瑟本不应该受那些人的气。”
“或是嫁给北晋太子都绰绰有余。”
十余年前他被人挑断脚筋,押在不知何处的昏沉暗室内,又受了十数日的酷刑,早已不良于行。
即便这几年能下地行走,也仍困囿于这一方偏院,几步之距。
若非如此,阮瑟又何须与前院那些人虚以委蛇。
阮瑟轻轻眨眼,妄图按捺住奔流在心上的酸涩与晦染,点点头,“瑟瑟知道,不会再像从前那样。”
“亦不会太过在意旁人的。”
以免他再有意无意地锤敲双腿,阮瑟忙斟了一盏热茶递上前,笑得乖巧,无异于稚童面对长辈时的尊敬与懂事,“瑟瑟是皇上破例亲封的公主。即便一个月后我当真从东胤回来,他们也不敢动我。”
“倒是小舅舅……你从没想过离开虞家吗?”
“说什么傻话。”虞四爷看穿她的心思,笑着接过茶,“舅舅甚至都走不出皇都。”
“虞家人迟早都会寻到我。”
西陈七大世家皆是勋贵士族,立朝多年,虞家更是辅佐过三代皇帝,尽心尽力、从不逾矩。
哪怕如今内有不正,外临强敌,但虞家的积淀与底蕴尚在,寻一个腿脚不便的人再轻松不过。
他甚至躲藏不过几日。
徒生连累与猜疑。
“小舅舅在虞家很好,有皇上在,他们不敢亏待于我。”
“倒是你。”虞四爷话锋一转,“此行回东胤,你更是要万般小心。不必忧心婚事,若遇不到想嫁之人,不嫁也罢。”
“回西陈后,舅舅自有办法养好你。”
“你母亲当年有卫侯护着,尚且都被命运冲散。”
“你孤身一人,也要多加小心。”言及大事,他直直看向阮瑟,目光通透犀利,仿佛能看穿她的所有念头, “不论你自己有何打算,亦或者是皇上有何吩咐,你都要以自己为重,万不可身入险境。”
“小舅舅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
虞家四爷年少时亦是行游皇都的状元郎,文韬武略皆是通达。即便他沉寂多年,周身的凌冽依旧未褪,被他这么上下一打量,阮瑟险些有种已经被看穿的错觉。
“只是与婉颐随行去上京而已,一个多月我就能回来。”她坐于一旁,坦然大方,“有雍王殿下在,上京城中无人敢娶我。”
回西陈这三年,她在上京城的那就旧事,便只有皇帝、崔婉颐与她这位小舅舅清楚个中内情。
明面上虽是皇帝和虞家的商定,但在虞家之前,虞四爷便已经为她定好一切说辞。
天衣无缝,亦教虞家人无法起疑。
虞四爷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摆摆手,“你能护好自己周全便是。”
“临行在即,你也快些去收拾细软,别教公主等得久了。”
只当是善意隐瞒,亦或者是心照不宣,阮瑟抿唇,并未和盘托出,在偏院中用过午膳后才肯离开。
其间一字半言都不肯多提,只聊些寻常琐事,一切如旧,若无其事。
院内,烈阳灿照,一众开得正盛的鸢尾花躲在墙后的阴影处避阳,争妍斗艳中又裹挟着不可名状的无精打采。
虞四爷坐在卧房里,捻弄着黑白两枚转珠,有如乾坤万势皆收于股掌之间。
望着那道深浅交织的流金瑰紫,他五指微屈,灵活交替,“用她制衡,当真是一子好棋。”
“若你在天有灵,阖该护佑瑟瑟顺遂坚韧。”
“终究是殊途同归。”
诸般身不由己,亦是言不由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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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嫁闺秀的圣旨一下,阮瑟丝毫不理会皇都因她而掀起的轩然大波,一心只放在收拾细软,以及崔婉颐和亲启程一行这两件事上。
她甚至鲜少离开虞家,不是习琴便是去偏院陪虞四爷,偶时进宫与崔婉颐小叙一番。
连着六七日的光景,阮瑟都没再见到时时刻刻想寻她算账的六公主以及纠缠不休的雍王殿下。
平白得了好几日的清净,她自是再愉悦不过。
临行前一日,她枕着最后一夜的好悠闲与宁静入眠。
窗棂外的月色都轻柔,鸣蝉止歇,昭示着明日的大好天光,最宜辞行。
三年前回西陈时,为免不便离开,或是行路上教人发现端倪,阮瑟只命丹霞收拾出一个行囊,还有一架古琴,匆惶又轻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