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性谢嘉晟并未教她等得太久。
“想来雍王殿下也是贵人多忘事,瑟瑟如今贵为西陈公主,当年离京之时她亦留下过书信。”谢嘉晟看着赵修衍微沉厉人的面色,说得好不畏惧,“不论那道圣旨在与不在,谢家可都交不出来人。”
阮瑟:“……”
她不就是进客栈的时候,提过两句那封断绝往来的书信吗?
当时他还是满脸的不赞同,恨不得让她立马反悔再改口,唤他一声三哥哥,认下谢家养女这个旧身份。怎么如今这人还要明里暗里地再复述一遍她的话?
伤敌一千,连带着她也要占十中一二。
虽然他的话的确属实,但她未免太无辜。
无奈之下,阮瑟点头应和道:“答婚书已毁,即便那圣旨完好无损也无济于事。”
既是皇上赐婚,婚书亦是由宫中所制。
通婚书与答婚书出自同一份特制的纸张,其上盖有凤印,正居两张婚书中间,分割开后各占一半,拼合在一起后才算完好。
她当时特意叮嘱过那两名暗卫,撕毁答婚书时要一并将那半枚凤印的痕迹都撕得干净粉碎。
无法复原如初。
“今日与谢小将军初初见面,我还未送过见面礼。”
自赵修衍进到厢房后,阮瑟从未施舍给他一个眼神,而今也不想再有意无意地绕着他闲聊,干脆话锋一转,绕到旁的事上。
她起身寻出一枚难得一见又剔透无暇的紫玉,正欲转身之际,余光又瞥到那只熟悉的、通体莹润净白的瓷瓶,犹豫的须臾之间,瓷瓶便已离开妆匣,转易他手。
“都是从前皇兄赏赐的东西,相见匆忙,了了心意,还望将军不嫌。”
有意无意间,阮瑟伸出葱白纤长的手指,在瓷瓶顶端轻叩两下,“这药也是皇兄临行前赠予我的,听说是愈伤止痛的奇药,谢将军常年镇守柳山关,此药恰是适合。”
在她不曾注意留目放心的一旁,赵修衍的面色愈发沉沉,听着阮瑟分外关切的叮嘱,盯着那只分外熟悉的瓷瓶,目光晦暗难明。
甚至觉得那两件物什、那个人都有些刺目。
谢嘉晟浑然不觉,没有再执着地纠正阮瑟,反而很是顺承地接受阮瑟的好意。
今日不是休沐,军中仍有不少事务在等着他,午膳过后他便告辞,与阮瑟约定好明日再来送行。
食案上的菜肴亦被人撤下,望着尚且半敞的门扉,阮瑟平静的眼波流过赵修衍身上,“午膳已过,王爷也该离开了。”
“那碗桂花酒酿圆子,我记得从前……”
赵修衍半步未动,问着不着边际、更不甚重要的问题。
他向来鲜少追问缘由,追忆旧事。
或深或浅,盘根错节,但已既定的事态,叩门求果才是上策,因由便显得苍白无力。
可那碗被她亲手推出去的桂花圆子,却不是如此。
冥冥之中,在他叩响遥遥尽头的木门时,门扉轻启,半缕天光顺着一指宽的罅隙临照在他眼中,教他得以窥探其中一景——
枯木凋零,片叶无存,便连石阶上的浸润青苔都充斥着衰败与惨白。
似是预兆,更似命局的终途。
阮瑟挣脱他的手,“从前是我愿意吃,如今不愿意。但凭心情而已。”
酒酿圆子随处可见,算不得什么稀罕甜食。
她曾贪恋的不过是裹挟其中的心意。
既是镜花水月,又如何能再得她一眼青睐。
“替代一事……”
“当年我远在边关,母妃为了与沈太后一争高低,借由傅家与孟家联姻。”不多时,原本一片寂静的厢房内倏然响起男人的话音。
缓慢而渺远,隔着不知多少年岁回响往昔种种,还她一片澄明因缘。
阮瑟不由得止住步伐,却未回身。
徒然立在原地,与他僵持不休。
“傅家送了刚及笄的姑娘嫁去孟家,成了国公府的傅姨娘。”
“而孟家,意欲让孟容璎嫁与本王为妻。”
他母妃与沈太后本是同父异母的姐妹,自幼相互照应,关系甚好。
及笄后恰逢宫中选秀,一同得了先皇青睐,入宫封妃,鲜少会因为争风吃醋而闹得不甚愉快。
不想最后她们二人的确没有因为男人而无情翻脸,而是因为储君之位,费尽心思又用尽手段。
汲汲营营,无止无休。
直至尘埃落定之时,她也香消玉殒。
“孟容璎所言的定亲,是在那时。”
“恰逢云家造反、西陈起兵,我鲜少打听理会上京的事。定亲一事,只偷换八字,婚书不成,庚帖未下,下聘更是无从谈起。”
追忆着那段不算太过深刻的旧事,赵修衍屈指,轻叩在瓷质的杯盏壁上,言简意赅,不蔓不枝。
平淡到像是在谈论旁人的过往。
他半侧过身,抬起眼帘看向阮瑟。
流金璀璨的天光侧照在她挺秀绰约的身子,正红色常服愈发瑰丽夺目,衬得她愈发皙白姣然,如远伫在无际云端的仙子,倏尔摇落红尘。
周身仍旧清冷高华,不动悲欢。
似走到曲终之际,他停手,转而扶住杯盏,稍作搁止,“再后来,我重伤昏迷半年,孟家悔婚,孟容璎嫁给宋国公。”
“少时尚在京城,皇兄唤我随他赴宴,偶尔见过孟容璎一两面,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