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受限于一月之期,谢夫人何尝不想为阮瑟细细相看夫家。
哪怕她下定决心要同谢嘉筠一样不愿嫁人,谢家也可保她一生衣食无忧、自在随心。
偏她此行终要折返西陈。
如若未有定亲,届时西陈世家会如何轻看阮瑟、又敷衍了事地定下一家并不合宜的夫家,平白让阮瑟日日受气,一生受困。
越是往下想,谢夫人便越是闹心、越是不舍得。
遑论眼下,一月之期便只余半。
“娘,那是北晋太子。”阮瑟哭笑不得,“迎妻纳妃之事,岂是你我可以随意左右的。”
消息传回宫中,怕是金銮殿都不会下这道圣谕。
谢夫人自是清楚个中道理,短叹一气,她正想抛却这个分为合宜但又堪比空中楼阁的念头时,抬眼便瞧见雍王殿下端着一盏茶,自北苑大步流星而来。
紧随其后的还有北晋太子。
只他们动身的刹那,北苑与南苑同时陷入缄默之中。
有几位公子很有眼色地放下手中茶盏;而身处南苑的夫人小姐则不约而同地看向阮瑟,或惊羡或打量,意味不言而喻。
轻纱薄帐后,阮瑟双手捧着茶盏,无甚意外地看着赵修衍穿行回廊,直直向她走来。
三两息的功夫,男人便立定站在她面前。
一盏半满的温茶、一枚分外眼熟的白玉玉佩被同时搁置在她面前。
更准确地说,玉佩是被捧在男人手中,递送到她眸底。
阮瑟垂目,凝视着这尾早该被人舍弃的雕花玉佩。
离开大胤之前,她特意把玉佩交给那两名暗卫,叮嘱她们要在大婚当日将玉佩扔进草木炭块中,沾染地草木灰越多越好,越是狼狈越好。
而那两名暗卫也没有辜负她的嘱托。
重见旧物,不曾想赵修衍竟然有耐心清洗和打点它。
一如往昔的通透澄明,不染半分瑕疵与尘埃。其上仍旧挂坠着浅紫色的流苏穗子,柔顺光亮,在流金的天光下泛着淡淡的金晕。
甚是璀璨好看,像是完全不曾存在过那三年的间隔,诸般与常无异。
“今日本王能否有幸,邀公主同去国清寺祈福?”
阮瑟抿唇,正斟酌着要如何打破赵修衍的镜花水月时,紧随而来的祁绍便先声夺人,“好巧,雍王殿下竟也备着一尾玉佩。”
言罢,祁绍从袖中抽出一尾紫玉玉佩,同样探手递上前。
这等结缘风月的小宴,虽是随心随性,并不强求姻缘,但也留有心照不宣的、不成文的规矩:一旦遇到相中、彼此顺为合眼缘的公子或小姐,可留下信物以作见面礼。
男子多为玉佩,女子则多留荷包、扇袋等物,聊表心意。
几乎是在祁绍拿出玉佩的刹那,南苑内便响起低低的、时有间断的艳羡声与惊叹声。
听得阮瑟眉心一跳,恨不能即可起身离开南苑。
彻底逃离这荒唐又教人进退维谷的局面。
似是犹觉野火不够燎原,谢夫人还趁机把一枚香囊塞到阮瑟手中。
一看便是早有准备。
但只有一枚,她当着上京城众多夫人小姐、还有不远处的世家公子的面,选下其中一人。
不用回身、无须偏看,阮瑟就知晓他们定是在等待她的抉择。
选谁都是一场难堪。
眼前一白一紫两枚玉佩逐渐变得灼目,便连手中的香囊都愈发烫手。
直教阮瑟想一把扔了它,再去不知有多远的冬日里寻一捧雪,吹一阵凛冽刺骨的朔风,好让自己彻底清醒。
紧了紧香囊,阮瑟抿唇,垂首低眸间很快便做下决定。
干脆利落地把香囊拍在食案上,她起身绕开圆桌,俯身行礼朝赵修衍和祁绍行礼告罪,“原谅我此等冒昧之举,两位殿下皆不是阮瑟心中良人。”
“今日只得如此,还望殿下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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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的魄力和胆识,的确出于孤的预料。”
一处四下无人的院落中,阮瑟坐在阴影当中,背靠足以遮天蔽日的大树下,微摇团扇,扇动着或凉或热的南风,闭目养神。
正对着她的卧房窗棂大敞,露出几件织工上等的裙裳,与她身上的这件相仿又不同,显然是出自同一位绣娘之手。
那些衣裳仍旧光鲜夺目、纤尘不染,不似着于她身的藕荷色衣裙,裙摆上已然沾有尘埃,亦被粗糙不平的大树挑起几缕绣丝。
听见祁绍的音声,阮瑟缓缓睁眼、侧目,“太子殿下怎么又寻过来了?”
一个又字,简易而轻松地道明她一切心绪。
祁绍失笑,“看来公主今日并不待见孤。”
话虽如此,可他脚下步履未停,径自走到距离大树并不远的石桌旁,复又落座。
“方才之事,是孤教公主为难了。”
“一点心意,还望公主不嫌。”
仍旧是那枚紫玉玉佩,阮瑟面露不解,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中仍是推却,“无功不受禄,阮瑟当不得太子殿下的弥补。”
“还望太子收回,日后更不必如此。”
比起赵修衍的那尾白玉玉佩,这枚紫玉无疑要小上许多。
但紫玉本就难得,更何况雕琢这枚玉佩的工匠手艺并不差,称一句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不相伯仲的两枚玉佩,如果她有心占为己有,方才在席上就会直接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