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苦绕这么大的一个圈子。
生怕祁绍会顾左右而言他,或是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模样,阮瑟用力摇动团扇,抬眸,稍作仰视地看向不远处的男人,挑明道:“在来东胤之前,我便打定主意要回去。”
“这一个月中也没想过与谁人定亲。”
“我与太子殿下不过两面之缘,交情甚浅,也无意将殿下拖入这潭浑水当中。”
有皇兄的叮嘱在前,自接风宴上见到祁绍开始,阮瑟便知晓她要与祁绍有所往来,最好时常相见。
可她万没想过要与祁绍谈论风月,更遑论是和亲北晋。
闻言,祁绍忍不住低笑出声,清越和缓,自看得出他很是愉悦。
再开口时,他仿着阮瑟的话,“孤来大胤之前,便知此行是为你而来。”
为她而来?
阮瑟摇着团扇的手一顿,美眸睁叉,显然未曾料到祁绍会有此回答。
她下意识出言否认,“怎么可能?我与太子殿下向来……”
从无交集四个字刚刚行至唇齿间,尚未流出唇畔,阮瑟就似想到什么一般,急急收声。
不,她和祁绍并不算是全然不相闻相识。
他们之间,还有一位虞四爷。
那日的接风宴上,祁绍同她提及不少与虞四爷有关的旧事,言辞之间很是熟稔,像是久别未见的故人,亦师亦友。
当时祁绍能一眼点明她身份,想来在初见之前就听闻过她。
其中唯一的汇聚点,便只在她那位久居偏僻院落的小舅舅身上。
忽然想通个中关窍,阮瑟再看向祁绍时,眸中也褪去几分惊诧与打量,“是小舅舅请殿下照护我的吗?”
祁绍点头,大大方方地承认,“孤离宫之前收到过先生的来信。”
“先生在信上说,他唯一的外甥女要随嫁到东胤。缘着一些旧事,他放心不下你,就托孤前来暗中帮护你。”
“至少要保你平安回到西陈。”
他屈指轻轻在那枚紫玉玉佩上轻点两下,没有任何要收手的意思,反而任由它平躺在石桌上、无人问津。
阮瑟霎时会意,“这玉佩,是我小舅舅的?”
“是先生多年前存放在孤这里的。”
毕竟当年是虞四爷身入险境,从乱军手中救下尚且年幼失母的他,为此还被乱军贼臣挑断脚筋,一生只能困囿于一方狭窄天地,偏安一隅。
既是虞四爷亲自所请,也不是难事,他自当尽力护下阮瑟。
只是这个中实情,祁绍并未向阮瑟言明。
怕是阮瑟不信,他还特意拿出信笺的其中一页,微微俯身递给阮瑟,“公主只当孤在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不必有所歉疚。”
阮瑟自是识得自己小舅舅的字迹,抬手扶额,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既有放松,又觉得天命不过如此。
冥冥注定一般,皇兄想让她千方百计结识的人,其实早与她有所牵连。
哪怕这股牵连很是意外,也不知有多牢固。
再甫一回想起南苑的事,阮瑟耳廓微红,手执团扇遮挡住照不到她身上的天光,“即便是受小舅舅所托,太子殿下也不必搭上自己清誉。”
两个同样位高权重、抬眼可窥天命、俯首可观苍生的男人共争一女,这等光景她只在戏折里面见过听过,从未想过会真切地发生在自己身上。
即便其中内情并非如此。
可围观好戏的一众夫人小姐不会理会许多。
尤其是她娘。
祁绍好心一举,可算是在她好不容易扑熄浇灭的心火上再吹一阵燎原的风。
阮瑟颇为头疼地闭上双眼,思虑许久后斟酌开口,带着几分商量意味,“太子殿下的好意瑟瑟心领。若日后我娘或是我爹向殿下打听婚嫁一事,万望殿下回绝。”
她无心寥寥定下婚事,更无意连累旁人。
世间债有万千,其中人情最是难还。
她身上累有西陈皇帝一桩人情就已经够了,实在不宜牵扯到祁绍。
“公主不想与雍王殿下纠缠不休,孤是最好的人选,不是吗?”祁绍定定望向阮瑟,“先生请我来东胤,未尝没有这个心思。”
此时此刻,阮瑟终于明了小舅舅那句“或是嫁给北晋太子都绰绰有余”究竟是何意。
“我与他的事,不宜再牵扯到殿下。”
阮瑟想都不想地便回绝祁绍的提议。
歧途走过一次就足够了。
当初她为了母亲故人的下落,选择留在上京城、留在赵修衍身边;现下她再为了让赵修衍彻底死心,而选择与祁绍逢场作戏。
兜兜转转,她又与三年前的她有何分别。
看似清醒通透,实则再糊涂不过。
“公主风骨,确实玲珑不俗。”
祁绍尊重她的意愿。
闻言他点头、并未多言相劝,起身的同时拿过那尾紫玉玉佩,上前三两步,他俯身、锲而不舍地将其递给阮瑟。
俯视的姿态,却并没有恃才傲物、居高临下之感。
“既是先生的旧物,孤交给你,也算作是物归原主。”
“劳烦公主重回西陈后,待孤向先生问好。”
“我会的。”
抛却风月负累后,阮瑟没有推辞,从善如流地收下玉佩。
此时天光明媚,树影阴翳,斑驳出一方最适合乘凉小憩的方寸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