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房内顷时传来赵修衍的回应,她推门而进,唇畔衔着浅笑,“今日王爷倒是醒得早,我还以为王爷未起,特意免了侍卫的通传声。”
她素日里都有午后小憩的习惯,一日不睡便觉头脑昏沉,做何事都容易走神,入夜后更是觉得困乏。
赵修衍原本只在困倦至极时才会小憩片刻,可自从他身中催情引后,阮瑟便哄着他一同小憩。
时短时长的入眠,总好过没有。
可他今日这般,看起来并不像是小睡过后的模样。
谢家究竟发生什么事,竟劳得他这样费心耗神。
甚至都能说出恻隐之心四个字。
阮瑟面色如常,命丹霞把冷元子放到几案上,径自在赵修衍身旁落座,“今日暑气不减,正好本宫做了些消暑的吃食,高大人也尝尝。”
“臣先行谢过公主。”
径自无视赵修衍不善的目光,高瑞捧起一碗冰雪冷元子尝着,话锋一转,不再言及京中事,反而绕到定远侯嫡女身上。
“臣听说,定远侯世子还在差人寻他那嫡亲妹妹。”
“不知王爷和公主打算何时放人?”
这里到底不是南秦的地界,又失了楚州牧的相助,定远侯世子即便是寻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
初初他是想攀附上赵修衍这棵大树,可他亦不愿坏了自家妹妹的名声。
如今骑虎难下,加之南秦士兵与皇商一事悬而未决,两座大山同时压在他身上,可谓是雪上加霜。
这段时日,高瑞偶隔一两日便会去客栈与世子周旋相谈,亲眼见着他日渐憔悴,就连眼下的黑青都明显许多。
只看着就可怜得很。
“当初他既能想出这等不入流的手段,也应当要料到会有今日。”
阮瑟不疾不徐地道:“楚州牧被押至上京,他不敢带人硬闯,只能与本宫耗着时日。”
“尽力与王爷和高大人协商另一桩事。”
“那小姐的性子亦是娇纵蛮横,放还给定远侯世子,还不知会出什么乱子。”
还不如就留在身边,有备无患。
更何况,那定远侯世子尚未松口,仍旧与丹溪斡旋不休,看似有不小的进展,实则提防难消。
不论从何处而言,如今都不是放走那小姐的好时机。
“不过高大人既提起楚州牧,这么些时日过去,朝中还没有定论吗?”
高瑞下意识看了赵修衍一眼,见男人点头,他亦是应声,“若是依照楚州牧原本的罪状,刑部五六日前就已定下他的罪责。”
“念及楚州牧当年在军中立有战功,功过虽不相抵,但也减轻些许。最后依律,将楚州牧贬为庶人,只抄去他一家的家产,没入国库,流放三千里,死生不论。”
这还是楚家在沈太后面前求情许久,才为楚州牧求得的一线生机。
高瑞咽下一勺冰凉可口的冷元子,只觉周身的热气都消散不少,正要再接着上回书说道时,这折戏本便被赵修衍截了去。
“五日前,谢尚书上折弹劾楚家与楚州牧,言明楚家嫡长孙为人不正,甘做逃兵、事后私换他人军功,步步高升。”
“而当年,为他进献谗言、平铺青云梯的就是楚州牧。”
“逃兵、私换他人军功……”
阮瑟低声呢喃着这一句话,垂首敛眸,眉心愈渐紧锁。
加之这封弹劾奏折是由谢尚书亲自上折,这话中的他人是谁,已是不言而喻。
她有所预料、却又不敢置信地开口,“王爷的意思是,楚家那位……身上的军功是我兄长的?”
“大多数是。”赵修衍半侧过身,眸中神色晦暗不明,亦是复杂难言。
他覆上阮瑟略显微凉的手,挑拣着能与她道明的事情,“你兄长原是镇守在柳山关,文韬武略皆是不俗,堪称少年成名。”
彼时他虽也在边关,却未曾有缘与谢尚书长子会面。
只在军中得闲时,听旁的将领对他赞不绝口。
再有更多的,便是谢嘉景的描述。
“楚家那位与你兄长自幼交好,少时一同从军,同在柳山关。”
“你兄长出关、上阵杀敌,他便留在关内,习谋兵法、训练新兵。”
若说谢家长子是难得一见的将才,那楚家公子便是恰与他相成的军师。
楚家公子精通奇门遁甲之术、依照周易推演天数,定下阵行与出战的时宜。
二人私交甚好,若是长此以往,未必不能再成就一段同生共死、建功立业的同袍之义。
“谢公子身上的军功愈甚,不消三四年就已经位至将军。比起他,楚家公子就显得不温不火,大业未知。”
越是往下听,阮瑟便越是沉默。
喉间微微哽咽,心上也是晦暗难言的艰涩。
她只从谢夫人的三言两语中,隔着遥远岁月得知那是一位惊才绝艳、温柔而又意气风发的少年。
知他战死沙场时,阮瑟心下曾满是惊诧与惋惜。
何曾料到个中竟会是如此曲折。
“后来,我兄长战死沙场,楚家公子便顺手推舟、在楚州牧和楚家的遮蔽下,认下我兄长没有记明的军功,对吗?”
半晌后,阮瑟才终于找回所有清明思绪,落定这一场同袍的天各一方。
视为知己的善始,却并未求得功成名就的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