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劳得王爷再稍等片刻。”
她起身,从丹霞手中接过一小只瓷瓶,临上前后又放到定远侯嫡女怀中。
纤长白皙的手指轻挑起那小姐的下颔,阮瑟微微俯身,并不刻意收敛话中的薄凉与威胁,“这解药每三个月服一次,一颗足矣。”
“其中一共四颗,足够小姐撑过一年的时间。”
“小姐聪慧,可莫要再做出口不择言的事。不然……”她话音一顿,莞尔一笑,轻浅又亲切,“一年之后再如何就不好说了。”
阮瑟用的力道并不大,可那小姐的眼中仍洇出几滴泪水,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好像又确实如此。
但戏已至此,她便继续唱完这出坏人的戏折,“若是得宜,一年后本宫会差人去南秦寻你。”
片刻后,见那小姐含着泪点头,阮瑟霎时松了手,复又吩咐嬷嬷替她整理妆容仪容,打点无误后将人送至偏门。
光明正大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苑外自有陈安打点一切,只将定远侯嫡女送到挽月阁外,阮瑟便折身回苑。
甫一踏进院落,她一眼就看到赵修衍正在轻抿花茶。
准确地说他是在用着她的茶盏、品着她方才已经用过的花茶。
阮瑟快步上前,轻咳一声,趁着赵修衍抬眼看她之时,她眼疾手快地夺回茶盏,在另一侧落座。
一手护在茶盏瓷壁上,她手指微屈轻叩其上,掌心却虚空,仿若是觉这茶盏烫手。
偏道留也不是,用也不是。
纠结片刻后,她把茶盏推向一旁,状若无事地与赵修衍搭话,“南秦之事……”
“我们当真要回上京了吗?”
“再有五日。”赵修衍如实相告,给出具体的时限。
“南秦一事将毕,本王也该回上京复命。”
这事前前后后蹉跎许久,金銮殿内已经闻知消息,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再回上京。
况且怀州亦是不宜久留。
阮瑟点头,没有仔细问下去。
她清楚赵修衍的脾性。
强势而无声威迫,若逢要事定是半步不让,寸寸侵吞。
当初南秦愿以三座城池换得此事平息,他都未曾应下。
而今商谈这许久,加之有定远侯嫡女这个不太沉重的筹码在手中,他想要的条件想来早已达成。
丹溪也定从中得晓到她欲达成的结果。
不甚亏欠。
于赵修衍、于她、于西陈,这是最不动声色又有利少弊的局面。
她正想寻个合适的时机细问丹溪时,方一抬眸却见赵修衍在定定望着她,目色温浅柔深,认真又珍重至极。
不知怎的,阮瑟却无端从中探出几缕微弱的审视。
心下没来由地一跳,她低眸瞧了自己几眼,抬眼时重又支颐,回以嫣然一笑,“日日相对,王爷倒是长情得很。”
“竟也不会觉得厌烦。”
赵修衍覆上她白皙且柔嫩的手背,“既是你才如此。”
“那小姐似是怕你得很。”
他半是戏谑道。
深沉目光始终落在阮瑟身上,不曾有过半分偏移。
仿若怀着旷远如青黛山川的长情,见于他眸中时又尽数凝成一抹柔色,微掺端详。
“毕竟她身边的人都是由我安排的。”阮瑟翻手,与他掌心相对,“既是做戏,定然要以假乱真。”
否则怎么骗过那小姐。
骗过他。
“王爷也觉得陌生吗?”
阮瑟不甚走心地笑道,言罢就想要试探地抽回手。
指尖只稍动,她便觉男人握着她手的力道又紧了几分。
她有些诧异地抬眸,四目相对的瞬间愈发浓沉,惊讶之中又分出些许了然。
赵修衍紧攥着她的手,字字斟酌,皆是珍重,“有何陌生的。”
“你向来不愿吃亏,更不愿旁人平白欺了你。”
“她有今日,亦是她咎由自取。”
她的性子的确未变,仍旧清明又黑白分明。
怀挺着独属于她的傲骨,行走在明暗交织的尘世,踽然又坚韧。
只是从前的她不会这般张扬,不作收敛。
亦不是这样心思缜密,深谙心计。
知她今日是故意做给他看,赵修衍失笑。
为她的迟迟,他的笃定。
“瑟瑟。”赵修衍微叹,颇为肃容地看向阮瑟,“得我心悦的是你,仅此而已。”
哪怕一人千相,他只得见万中之一。
阮瑟轻叩着茶盏的指尖一顿,迎目看向对面人正色且诚切的目光,问得不着边际又饶有深意,“不论何时,都是如此吗?”
秋日风高气爽,原在夏日盛烈明媚的灿阳也收敛几分锋芒,变得稍显柔和。
可在此刻,她仍觉得这天光刺目,似是想要催出她的清泪。
她眨眨眼,从无边明亮中抽身,坠落凡尘,同是一字一句郑重回问道:“王爷当真不再介意,我这紧随一生的,西陈公主的身份吗?”
无端而起的心思,如此莫名支配着她。
即便这一问,她在从前就问过赵修衍。
偏是此时,她又想再得他一道崭新的、不同以往心境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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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
“您还在听吗?”
知夏苑的书房内,丹溪挥手,第十一次唤阮瑟回神,“公主若是玉体不适,还是早日回卧房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