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赵修衍对使臣动手的那一瞬,阮瑟就快步行至他身侧,并未劝谏他高抬贵手,放过已经受过严刑拷打的使臣。
她只站在赵修衍身后,离他半步之距的地方,无声地探手,与他十指相扣。
一如方才他对她的坚定与支持。
听闻沈太后的咄咄相问,阮瑟察觉到赵修翊的态度,言辞间亦少了几分不该有的客气与尊敬,“太后娘娘对西陈诸事这般了解,又率领楚家人行至金銮殿,过问国事,娘娘又意欲何为?”
“使臣大人所言非虚。”
原是侍奉在崔婉颐身边的婢女忽而开口,她跪地叩首,指认道:“在皇都,朝臣女眷都知晓云朝公主曾为雍王殿下的侧妃,是孟国公夫人的替身。”
“虞家内乱多年,云朝公主此行前来,除却想报复雍王殿下之外,亦是受了虞家大人的吩咐,意欲窃取大胤秘辛,交送御书房,谋得圣恩。”
“婉颐公主曾多次劝云朝公主放下执念,但云朝公主始终执迷不悟,奴婢的主子实在不想她越走越错,这才吩咐奴婢前来。”
她伺候在崔婉颐身边已久,耳濡目染之下,对西陈和东胤都很是了解。
阮瑟在看到她进殿时,心下就浮现出几分不妙的预感,却不曾料到她会直接颠倒黑白,摘出崔婉颐与西陈皇室,偏又将虞家拖拽入水。
听着这婢女金振玉声的言辞,阮瑟启唇无声,半晌后才寻回清明嗓音,“婉颐平日里待你不薄,你今日离府上殿,当真是得了婉颐的吩咐?”
她与崔婉颐私交甚笃,称一句情同姐妹也不为过。
倚照崔婉颐的性子,她定然做不出这等背弃她的事情。
更遑论是无中生有,着人亲口为她罗织罪名。
个中种种,崔婉颐本就毫不知情,又何谈劝她迷途知返。
阮瑟看向玉阶之上的皇帝,一手仍与赵修衍十指紧扣,提裙下跪,“瑟瑟有一不情之请,还望皇上应允。”
“公主但说无妨。”赵修翊抬手,示意她起身。
“还望皇上差人前去楚家,请婉颐公主入宫一趟。”
与这婢女当面对质。
摆手示意李辛着手安排,赵修翊乜斜向沈太后和楚家人,复又命谢嘉景跟上前去,一齐去楚家请人。
楚家距皇宫并不远,一来一回不过一炷香的功夫。
其间的金銮殿满是寂静,阮瑟一手与赵修衍相牵,一手轻抚着他后背,好教他宁神静心,“王爷既不愿多提旧事,只作不存在就好。”
“无须同旁人置气,旁人如何也与我们不相干。”
那是她不可宣之于口的晦暗心事,如今却成了他的逆鳞,提不得亦碰不得。
赵修衍垂首,轻声问道:“瑟瑟,你当真这样觉得?”
旁人每提一次,不过是在她心上再划一刃,再伤他一痕。
如晦如磨,他明晓她从未遗忘过。
那是他今生都不可磨灭的罪业,深烙在他所倾慕的姑娘身上,亦教他百般追忆,横生万千徒劳悔意。
可最令他奈何无方的,仍是她的云淡风轻。
阮瑟望进他的深邃目光,一时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知道金銮殿中还有无数人暗中窥探,她蓦然垂眸,模棱两可地道:“等回府后再说,眼下并不合宜。”
恰是余光瞥见谢嘉景和李辛回宫复命,她停了所有言语,转而朝他二人身后望去。
却不见崔婉颐的身影。
空无一人,只有天光翻卷着尘埃飘落,缓缓而行。
“婉颐不在府上?”
谢嘉景点头又摇头,俯身拱手地向皇帝复命,“婉颐公主未曾出面,只差楚家管家转述一句,她对云朝公主已经仁至义尽,还望云朝公主自重,好自为之。”
有如平地乍响一声惊雷,燎原的野火趁风而起,烧灼一片苍郁无踪。
好自为之……
阮瑟品着这四个字,竟不知该作何心绪。
她下意识地松开与赵修衍相牵的手,刹那坠落之时,一种温热又陡然向她而来,妄图牵住她摇晃的心神。
赵修衍紧紧攥住阮瑟的手,“瑟瑟,你不是孤身一人。”
第76章 乱局
◎“此等祸水,怎能再留在你身边?”◎
身子半是悬空崖边, 摇摇欲坠,堕向又一重晦暗渊底,阮瑟下意识地攥紧赵修衍的大手,像是抓握住这尾横生坚韧的蒲苇。
亦是给予他无声无言的回应。
竭力平定好一切摇曳心神, 她复又看向谢嘉景, 再三确认道:“所以婉颐公主仍在楚家, 只是谢大人并没有见到她,是吗?”
“没有。”
谢嘉景点头, 言辞认真恳切, “府上管家说婉颐公主近日劳累,不宜会客, 只转述了一句话。”
一句全然改逆局势,尽数将浪潮推向阮瑟的话。
像是要她万劫不复一般。
沈太后占尽上风,闻得阮瑟还在不依不饶地追问,她冷笑一声, 欲破碎阮瑟所有的希冀, “婉颐自幼在宫中长大,她的脾性哀家和皇帝再清楚不过。”
“她既都让你好自为之,你若当殿认罪, 哀家还能轻饶你几分。”
只要阮瑟愿意俯首屈膝,认下一切罪名,沈太后也不是不能让她走得痛快些。
凭她死后能立下的汗马功劳,这一程宽恕都分外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