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颐那边我会再同她说得清楚。”
她定定凝望着身前人, 眸光正色, “赵修衍,你这次不许插手。”
言罢,她就欲折返回湖心亭,好与崔婉颐讲得明白,也将赵修衍彻底摘出这件事。
“瑟瑟。”
赵修衍不觉好笑,眼疾手快地握住阮瑟的手腕,稍一用力又拥她入怀,“原定时日里,楚景瑞也是在一个月后离京。”
“提前半个月而已,不妨事。”
而已。
听着他愈发轻描淡写的语气,阮瑟一阵语塞,“可金銮殿早下口谕,你这时为楚景瑞求情,岂不是抗旨不遵吗?”
若说得再严重些,便是目无尊上,藐视君威。
他本就身居高位,惹得无数人艳羡,自有无数人等着抓住他的错漏。
楚家一事,当是如此。
倘若楚家的证据再严谨、切实几分,而今的她恐怕已下大狱,等候发落。
狱外朝上,西陈自是会被落井下石。
而与她来往甚是密切的赵修衍、谢家,同是逃不过这层问罪。
或生或死,不过是一夕之间的变故。
“而且……”阮瑟抿唇,洞悉着他早有预料的后果,“即便如此,寿康宫也不会放过你。”
相反,沈太后只会以为这是楚家摆脱囹圄的前兆,是赵修衍对她的忌惮与心虚。
而不是他的大发慈悲、高抬贵手。
放虎归山,着实不是上上策。
“本王知道。”赵修衍轻笑一声,满是不在意地说道,“本王清楚沈太后的为人,也清楚楚家。”
“放楚景瑞一次,不全是因为你。”
“瑟瑟,本王没那么多恻隐之心,自也不是会轻易吃亏的人。”
俯身弯腰,他下颔搭在阮瑟香肩上,指尖捻弄着流苏,“不必忧心,无人能轻易算计到本王身上。”
阮瑟眸光一闪,却是无言以对。
迟疑片刻,她缓缓回拥住赵修衍,应着意味不明的话,“我自是信你。”
“可你也要多加小心,万莫为了我再迁就旁人。”
连她对他都未必是真相以待。
又如何承得起他这般不假思索的偏爱与回护。
“本王有分寸。”
松开阮瑟,赵修衍转而牵着她柔荑,引她一路去往水殿用膳,“本王原以为,你会应下崔婉颐的请求。”
没料到她会变得迟疑,携着重又回绝的心狠。
哪怕是他主动应下,也不得半点转圜余地。
思及此,他半是侧目,余光扫向伫立在湖心亭中,久久未动的崔婉颐,目光如晦。
“楚家罪有应得。”阮瑟言简意赅地答道。
不论是谋夺谢家军功一事,还是构陷西陈一事,其中丝毫不见楚景瑞的身影,但他又不可能全然不知情。
只那日她与楚家在金銮殿对峙之时,崔婉颐就那般巧合地留在楚景瑞的书房,教楚家大夫人有了可乘之机,颠倒黑白。
她便明晓,楚家的阴谋构陷,楚景瑞定然是知情的。
尽管个中身份不明,可他并不全然无辜。
崔婉颐深陷其中,勘不破其中因由,她又怎么会听不出弦外之音?
阮瑟无声扯了扯唇角。
她相信崔婉颐的说辞,又不希望她彻底沉沦其中,无法自拔。
可而今她俨然已经事事以楚景瑞为先,诸般不顾,甚至听不进去她一句相劝。
隐隐约约中,天命仿佛已经将她和崔婉颐推行至两条南辕北辙的径路 。
“赵修衍。”
行至半途,阮瑟蓦然出声,轻似呢喃地问道:“婉颐于我有深恩,我却无情推拒她,是不是太过心狠了?”
三年前若不是有崔婉颐相助,她或早已嫁给赵修衍,凋零作雍王府中一朵自怨自艾的残败玉兰。
若不是有崔婉颐相陪,她又或早已醉到在某个不具名的长夜中,提裙涉忘川、过奈何。
而今因果倒转,她却给不了崔婉颐想要的知恩图报。
两两相对,险生罅隙。
赵修衍的步伐一顿,垂眸低眸,看向满目神游的阮瑟。“两不相等。”
“她和楚家想要的,远非你能给予的。”
“瑟瑟,恩情相还,与你心狠无关。”
他对崔婉颐了解无多,却分外清楚沈太后和楚家的行事作风:惯会得寸进尺,不加收敛地要求旁人真心真意地待他们,却吝啬到不愿奉还半分好意。
阮瑟这次若是应允崔婉颐的请求,往后朝她袭来的只会是无止无休的索取。
直至楚家再度古木参天,她再无可利用之处。
她的知恩图报,不应当递嬗为挟恩还报。
“我知道了。”
缄默良久,阮瑟才迟迟开口,敛眸低笑,半掺打趣地道:“有劳雍王殿下好言劝导,瑟瑟自当谨记于心。”
赵修衍目色温柔,只轻轻揉捏之下她的玉手,再未多言。
湖心亭上,偶有西风穿堂而过,氤氲水气。
崔婉颐解下环帔交给婢女,倚阑而立,远望着相携而去的一双璧人。
天明如澄,浮光掠金,阮瑟与赵修衍执手、相拥、低喃,无论落在何人眼中,都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情好模样。
她和楚景瑞本应当如此。
而今却只余下她一人,凭栏相望,艳羡旁人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