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明晓方丈声名甚高,今日又是心血来潮地为她把着平安脉,阮瑟险些都要以为这是赵修衍有意为之。
收敛起所有的狐疑,她冁然而笑,应下方丈的话。
窗外西风渐凉,日暮西斜,恰是适合离殿祈福的时候。
简言三两句,阮瑟与方丈告辞,复又与赵修衍约下半个时辰后回来的许诺,她这才起身离开。
小殿外,方才为他们引路的小沙弥还等候在廊外。
甫一瞧见阮瑟出来,他双手合十,行礼过后上前问道:“公主可是要去山顶的西苑吗?”
阮瑟浅笑不改,摇头,“不用,有劳小师父带我去祈福的地方就好。”
“我顺道再添些香油钱。”
小沙弥点头,言谢过后便走在前面引路,带着阮瑟去往大殿后的佛堂。
小殿内,赵修衍清楚地听到阮瑟和小沙弥的交谈,唇畔溢出些许苦笑,稍纵即逝。
“方丈,瑟瑟的身子……”
话锋一转,他重又看向面前的方丈,再度确认道。
方丈点头,“公主的确无恙,殿下大可放心。”
“早年公主身子有损,近年来调养得当,已无大碍。”
“只是……”他话音一顿,“依殿下所言,公主前些年心绪不高,时常低落失神,或是旧事所致,心结难解。”
而且这桩事,曾经定是她所看重的。
“殿下有心,素日里还是多陪陪公主,切莫让她一人胡思乱想,再陷到心结当中。”
心结……
赵修衍握紧茶盏,只余佛前茶的清苦涩然在唇齿间回荡,久久不息。
她曾经所困何事,他再清楚不过。
亲手植养放任而成的苦果,如今避无可避地落在他怀中,难以回甘。
“若她安然……”
“只有这一条路能走吗?”
缄默半晌,赵修衍蓦然无端地问道。
“缘起不正,缘留不当,如今这般已是不易。”捻弄着佛珠,方丈点头又摇头,“殿下早有定论,何必再求心安?”
“当年殿下寻老衲一算公主去向,老衲便知会过殿下,万般皆是因缘际遇,莫要强求。”
“时机方至时,自会重逢。”
因缘一事本就是天意成全。
留不得,怨不得。
满室静谧,回应方丈一句问话的,只有漾在茶水上的轻浅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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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前,阮瑟跪坐在蒲团上,焚香叩拜。
今日国清寺中并无百姓前来,偌大的佛堂只余她和丹溪两个人。
檀香的袅袅轻烟飘出莲花香鼎,她阖眸参拜,一举一动中俱是虔诚。
可与这份诚心截然相反的,是她无论如何也平复不下的心境。
似有惊天覆地的巨浪不断袭来,拍打涯岸,溅落大朵的浪花,震耳欲聋。
良久后,阮瑟长吁一息,睁眼抬眸,望向端坐在供案之上的佛像。
神佛阖眼,拈花坐禅,神情庄严肃穆。
芸芸众生,千人万相,皆凝于眼中心底。
耳畔仍是朗朗的诵经声,教人参悟禅道,可只在须臾间,阮瑟忽觉自己是这芸芸众生中的例外。
入目淡然,阖眸悲苦。
万种因果加身,不褪不消,将她缠绕其中,不知何日而终。
双手合十,明是虔心参拜的模样,阮瑟却没有感知到半点明心悟禅的灵犀。
心下反而愈发盘乱如麻,剪不断又理不清。
“若是走错的路还能重来,该有多好。”
空旷清寂的佛堂内,蓦然响起她低低的呢喃,裹挟着一句自问自答,“痴心妄想罢了。”
又在佛前跪坐许久,阮瑟收好方才求好的几枚福袋,抚着丹溪的手起身,复又添了不少香油钱。
见状,丹溪一面扶着阮瑟朝外走去,一面低声回禀道:“公主,跟踪宋国公夫人的暗卫已经回来了。”
“宋国公夫人她……”
不等她把话说完,阮瑟懒懒抬手,止住她未尽的回禀,“佛前重地,听不得这些。”
“等回府后再说。”
目光穿过大敞的门扉,她看向寺中艳烈一片的红枫,金桂点缀其中,暗衬鎏金,又与遥坠天际的绯霞相映成辉,甚是赏心悦目。
桃花美眸半阖,阮瑟凝神望着远天临景,忽的哂笑,“常恐秋节至……”
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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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晓赵修衍和方丈仍在小殿,阮瑟婉拒小沙弥的好意引路,原路折返回去。
越是临近房门,她越是能听清屋内的交谈声。
虽不是一字不落,但也能听出其中大意。
停了将欲叩门的动作,阮瑟挥退丹溪和丹霞,放轻脚步,伫立在门外,静等着他们交谈的间隙。
紧阖的门窗中,泄出不高不低的音声。
大多时候都是一问一答。
方丈问得严密,赵修衍亦答得明晰。
在一侧廊下缓缓踱步,阮瑟从他们的言简意赅中,逐渐拼凑出这交谈的原貌。
与赵修衍相干。
却是在久远年岁中的他,亦是她不曾熟识的他。
步伐不由得一顿,她站定,选好一处不会暴露自己的地方,侧耳仔细听着屋内的动静。
似是全然未曾发觉隔墙有耳,小殿内的交谈声仍在延续。
“利西南,不利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