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孟国公是否会被重罚,孟家又是否会元气大伤,此计已算半成。
谋害当朝将军、孟容璎的身孕亦真亦假,有楚家人在,他们会去添上这最后一笔。
乘风借势而上,生啖孟家血肉。
如将沉泥沼的人,费劲心力也要拖拽住最后一根稻草,哪怕共沉共亡。
而她不过行于隔岸,作壁上观。
半是侧身地看了心绪不定的兄长一眼,赵修衍握紧阮瑟的手,“回府后你好生休息。”
今日一席中秋宴,的确出人意料。
与五年前的冬至宴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再理会殿内的百态,他起身同赵修翊行礼辞行,牵着阮瑟踏下玉阶,大步将离。
“雍王殿下,草民有东西想转交给王爷,是堂兄留下的。”
还未走出去几步,身后便传来宋临观的话音,赵修衍停步回身,“何物?”
宋临观从随侍手中接过一锦盒,交递给赵修衍,“堂兄在生前始终感念王爷的救命之恩。”
“彬城一战,若不是王爷率军突围,他或早已折在西陈军下。”
“沂州时,也是王爷信任兄长,才对他委以重任,为他出谋划策,立得军功登将。王爷的知遇之恩,兄长今生来不及回报,来生必结草衔环。”
宋临观似只说了短短几句话,又似说了漫长如岁月的一段过往,金声玉振,存留在赵修衍耳畔的似只剩下彬城、沂州。
没有接过那个锦盒,赵修衍倏然抬眼,看向龙椅之上的赵修翊。
遥遥玉阶将他们之间拉扯得漫长无垠,仿若从前重伤方醒时,他望尽一生的距离。
目光相对之际,他看得分明,赵修翊也露出些微惊诧。
随之浮现而起的,是他再熟悉不过的歉疚与愧意,又转瞬即逝,仿佛错觉。
压下心头不住翻涌滚沸的晦暗,赵修衍单手接过锦盒,道谢过后便牵好阮瑟,大步流星地离开太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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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日的月色明亮,皎洁澄透,如一泉瀑布倾洒入旷远天地,安详静谧。
可阮瑟却全然没有心思去赏月看花。
猎猎风声作响,吹彻她裳裙耳畔,更摇动着她鬓上步摇玲玲作响,片刻不停。
双手愈发环紧赵修衍劲瘦的腰身,她埋首在他怀中,尽量扬声问道,似要与西风一争高低,“不是回府吗,我们这是去哪里?”
自离开太极宫,赵修衍就随手把锦盒抛给陈安保管,带着她一路走向宫门。
未上马车,反而拥她上马,绝尘疾驰地离开上京,似一场按捺许久的放逐,又似要奔向月瀑临照的尽头。
“京外别院。”
逐渐放缓马步,赵修衍垂首,替阮瑟拢了拢环帔,“冷吗?”
阮瑟摇头。
上马后她始终面对着赵修衍,身前是他温热的胸膛,身后又披着两件环帔,抵挡西风侵扰。
探手抚上赵修衍的侧脸,入手微凉,亦有冷风拂过。
比起她,他才是应该觉得冷的人。
“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困在他怀中,阮瑟有些艰难地侧身,抽出环帔一角,遮盖住缰绳,也遮盖住他的双手。
“快了。”
俯身低头、轻蹭着她脸颊,赵修衍万分克制地轻啄一下,“你困了就靠在我怀中小睡一会儿。”
“别院已经有人前去布置,待沐浴后再好好休息。”
“好。”阮瑟应声,复又埋首于他怀中,再未多言。
任由马驰风急,猎猎擦襟而过。
月色相抵,赌一场归途夜奔。
甫一进了院子,阮瑟便依照赵修衍的安排去了侧厢沐浴。
这处别院,三年前的元日,他曾带她来此小住过几日。
彼时满苑梅花落雪,而今光阴轮转,再见时却是月淋金桂。
恰有一枝桂花临窗而长,嗅着清心宁神的馝齐香与桂花香,阮瑟擦拭着青丝,待发丝全干后才遣退嬷嬷,转而去了内室。
烛火昏黄,落在屏风上摇曳生影,亦隐隐勾勒出男人半倚床榻的颀长身形。
“瑟瑟过来。”
甫一听到她的脚步声,赵修衍便放下手中周易,轻声唤她。
或是已经沐浴过,他着一身素色中衣,半靠着软枕,摇曳烛火倾洒在他侧脸,更衬得他儒雅随和。
没有提起丝毫防备,阮瑟从风如服地走过去,搭上他伸出来的手,“你今夜还好吗?”
他未应,只摇摇头。
见状,阮瑟朱唇微启,斟酌着措辞还想再关心他几句时,猛然有一股力道拉着她向前,须臾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有温热的吻落在她唇上,初时如细雪般轻飘温和,勾缠着她踏入浮舟之上,飘向远方云海。
阮瑟下意识环上赵修衍的颈间,轻而柔地浅作回应。
瞬息之间,那绵绵细雨便陡然转成倾盆骤雨,温柔不再,反而更为热烈激荡,恨不能沉沦其中,再无惧地老天荒、日落月移。
风月晦晦,待这场骤雨将歇之际,阮瑟双手只轻搭在身前人的肩上,平复喘息,又任由他温柔细密地浅吻落在锁骨处,辗转停留。
缱绻之中,赵修衍忽的顿住所有动作,只虔诚地吻在她心口处,“瑟瑟,你是何时知晓的?”
知晓那些隐晦的、堪称秘辛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