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瑟摆手,制止丹霞想要跟上前的念头,“看好苑中人。”
言罢,她望向丹溪所在的小厨房,意思不言而喻。
顾不得已被沾湿的裙摆,匆匆吩咐过两句,阮瑟便撑着油纸伞疾步离开玉芙苑。
密密匝匝的雨滴砸落在伞顶,声声急促,似催促着她一再放快步伐。
眼前雨雾朦朦,遮掩地前路都变得不甚清明。
方离开玉芙苑没多久,穿过茫茫秋雨,阮瑟忽的看到不远处隐隐勾勒出一个人的身形。
是陈安。
望着恰与她打着照面、又渐行渐近的陈安,阮瑟缓缓停步,先一步开口:“是王爷着你来寻本宫的吗?”
“是。王爷有要事想与公主商议,特意让属下来接您。”
“王爷就在书房等您。”
分外熟悉的话,仿佛想带着阮瑟穿过层叠雨幕,回到四年前的冬月。
她初来上京之时。
阖眸抬眼,再睁眼时她眸中一片澄明。
不欲多言,阮瑟只轻道一声走罢,便径自抬步越过陈安,朝前院书房而去。
不到一刻钟功夫,她便到了前院书房。
干净的鞋靴早已被雨水浸湿,换好早已备下的云履,阮瑟没再管半湿不干的裙裳,推门进了卧房。
同是烛台未点,天光笼罩着一片昏沉。
男人背对着她,负手而立,只一盏昏黄烛火茕茕而明,临照着他腕间菩提。
通悟兰因慈悲的菩提,此时却冲不淡凝在他周身的凌冽明威。
只一道背影,便携着铺天盖地的压迫,弥散在整间书房,挥之不去。
阮瑟唇角轻扬,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浅笑,先声夺人道:“听陈安说,你有要事与我相商。”
“的确是一桩要事。”
回身,赵修衍望向与他相对、咫尺又遥遥的阮瑟,眸色一片寡薄,开门见山地说出要求,“明日一早,本王会备好马车,送你回到皇都。”
仿若昨日旧景重现,再出言相对,却是与往昔截然相反的言辞。
容色波澜不惊,阮瑟悄然攥紧侧边的衣袖,抬眸定定望向他。
四目相对间,她澄明眸中尽是哂笑,“赵修衍,这是你给我指的又一条明路吗?”
第100章 临别
◎“往后千岁,无惶无恙。”◎
残秋骤雨, 吹得窗风凌冽,自檐上流淌而下的雨幕如瀑如注,声声敲落在阮瑟心头,为这本就充盈着无边缄默的书房再添一笔沉闷。
若不是今夜多雨, 不宜远行, 阮瑟几乎以为赵修衍会连夜送她离开上京。
山高路远, 从此他们彻底各奔天命。
她想过离开上京、离开所有的孽海情天、纠缠不休。
悄无声息地不辞而别,如同当年一样。
瞒着他, 也瞒过西陈。
却万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境遇, 这样的对峙又难堪。
渐渐收紧双手,阮瑟正欲开口追问之际, 才终于听到男人有所回应,音声依旧淡漠疏离,“不止是你的明路。”
“留在上京,只会让你成为众矢之的。”
眉宇间温存无多, 他的目色更是寡薄, 隐隐裹挟着她看不懂、亦参不透的难捱和冷隽。
“所以……”阮瑟扯唇一笑,悲喜不辨,“你早就知道了吗?”
知道她的逢场作戏。
知道她愿意留在上京, 只是为了打探南秦的一切音讯,回书西陈。
他们之间,似乎从来都不纯粹。
不期许男人会给她什么回复,阮瑟上前几步, 与他隔着青案相望, 昏黄烛火摇曳在他们之间, 时有偏向, 又迟迟不愿熄灭。
没有往常的整洁, 此刻的书案显得分外凌乱。
笔墨干涸,几本古书都被翻阅至一半,歪歪扭扭地交叠横陈。
书页之上,更为醒目的是三两封已经被拆开的密信。
随意垂眸一眼,阮瑟都能清楚看到信笺上的雍州、敬王等字,信中是何内容已经不言而喻。
就像当日在马车中,他在翻阅有关南秦的密信,却没有半点要避讳她的意思。
原是如此。
阮瑟不自觉地讽笑一声。
明明依照西陈皇帝的意思,她已经窥探到南秦的许多音讯,甚至暗中筹谋,引南秦步步踏入圈套,亲手送给西陈一个把柄、一件厚礼。
以此也能冲抵掉西陈对她的恩情,两相清偿。
作为西陈皇帝手中的一步稳棋、作为西陈的暗桩,她无疑没有辜负西陈皇帝的厚望,称得上一句如愿以偿。
可此时此景,阮瑟心中却生不出半点欢悦。
轻勾唇角,她定定看向那几分密信,抬手抚过已经干涸的墨迹,“我还以为,我一直都掩藏得很好,没教旁人看出任何破绽。”
未曾想他还是早就有所洞察。
可是倚照他的能力,察觉不出任何异样才是最大的蹊跷。
“起初的确没有。”
没有半分被欺哄、被瞒骗的震怒,赵修衍反而很是平静宁和。
与阮瑟偶尔梦回时遇见的境况全然不同。
不是歇斯底里,没有争锋相对,烛光临照下只余一片静谧,似是再寻常不过的秉烛夜谈。
“从怀州回京后才有所察觉。”赵修衍覆上阮瑟的柔荑,缓缓抽出密信,“能以定朝人的身份骗得南秦的信任,瑟瑟,你的确和三年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