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眸,恰逢赵修衍垂首,四目相对的瞬间,阮瑟能清楚察觉到他的眉目温和几分,携着些许笑意。
为这席不期而遇。
倏尔回神,阮瑟会以一笑,眉眼弯弯,是与他同感的欢悦,却未曾多言,更不曾相逢。
膳厅宾客众多,而今的确不是久别重逢、聊表心绪的好时机。
席间杨州牧没有直言赵修衍的身份,只说他是自上京而来,恰有要事在身,所以才会来到息州,小住一段时日。
因而勘破赵修衍身份的男宾同是三缄其口,敬酒应话时半是殷切半是拘谨,生怕多言多错。
阮瑟亦是如此。
赏着雅乐、品着佳肴,偶时在与杨夫人、秦夫人低声交谈几句,仿若对身外事毫不关心。
即便对上她们欲言又止却讳莫如深的目光时,阮瑟也只不动声色地望向赵修衍,浅笑着摇头。聊作回应时,亦是模棱两可的言辞。
宴席将散,阮瑟看向两三位结伴离开的女眷,低声同杨夫人告辞几句,她亦起身离席,沿着来时路走向府外。
膳厅内,借由明明烛火、皎然月色,赵修衍远望着阮瑟渐行渐远、逐渐难辨的身影,不由低笑一声,凤眸中满是温和笑意。
杨州牧是过来人,见状霎时明了,顺水推舟道:“公子一路舟车劳顿,下官已经安排好歇宿。”
“恰逢除夕,也是应得圆满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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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府上的丫鬟引路,不消一盏茶的功夫,阮瑟便出了府门。
阮府的马车一早停候在朱门外。
月色清寂,自舆顶倾泻而下,月华如水,亦勾勒出赵修衍的身形。
影影绰绰,又万分柔和。
明明方才她离席时,他还在与杨州牧交谈。
阮瑟展颜,对此只看破不说破。
示意丹霞不要说话,她刻意放轻脚步声,踩着明红灯笼的光晕,和着清辉,缓慢地走到赵修衍身后,“今日能与王爷在州牧府上巧遇,的确是因缘际会。”
“是巧遇。”
赵修衍低笑着应声。
回身,他看向身着一袭棠红冬裙、莞尔明媚的阮瑟,凤眸中温存更甚,“亦是寻你。”
寻赴一场早已定在冬岁的约期。
“只是我在息州举目无亲,不知阮姑娘可否收留我几日?”
若他愿意,杨州牧立时能在府中收拾出一处院落,好教他小住几日。
明知他是在随口胡言,阮瑟依旧哑然失笑。
抬眸望住眼前俊逸无俦、笑意不减的男人,阮瑟微微垂眸,从心而役地牵住他的手,十指相扣,“自是可以。”
“不过……”
有意停顿一下,她盈满笑意地添道,“最多只能收留你住到元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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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府,雅瑟居内。
阮瑟拿着巾帕出了湢浴,一手擦拭着将干的青丝,径自走向内室。
甫一绕过屏风,陈设精致的内室便映入眼帘,一目而尽。
明朗烛火摇曳,那架绿绮安静地躺在宫架上,玉帐被高高束起,床榻上空无一人。
方才说要留宿的人也不见踪影。
进湢浴之后,她也没听到赵修衍的声音。
眉心轻蹙,阮瑟放下巾帕,正要唤赵修衍几声时,卧房外倏然响起一道琴音,初时低沉,逐渐连绵成曲,明晰而真切地飘入她耳中。
琴声缠绵,亦是熟稔至极。
不消几息功夫,阮瑟便听出这一音是为何曲。
尚未出口的轻唤声一滞,波澜无惊的心湖似也被琴音拨动,渐渐晕出圈圈涟漪,忽缓忽急,连绵不绝。
更似催促着她披衣出门,一探究竟。
这个念头甫一浮现在心间,有如沐得东风春露的花木一般醒绽生发,无可回避。
拢好已干的青丝,阮瑟随手拿过一件冬氅,系好后便快步出了卧房。
一树疏梅下,赵修衍坐在石凳旁,一曲凤求凰自他指尖缓缓淌出,乘着月色廊风吹入她耳畔,声声悱恻连绵。
而他垂首低眸,眉目间满是专心。
仿似要将所有心力都倾注在这一曲中,亦将所有情衷都凝汇于此、说与她听。
少时她曾习练过数回凤求凰,也教旁人弹弄过这一曲。
可从未有一次,如今日今夜这般,教她忽生动容、心潮暗涌。
眼前有丝雾朦胧,阮瑟在心中和着琴音,步步走出廊下,走向赵修衍。
琴音将歇,她亦恰好站定在赵修衍面前。
敛眸,阮瑟与他的目光交汇,指尖抚停凤求凰的最后一道琴音。
此消彼长,她的话音随之而起,“赵修衍,这就是你说的收留吗?”
和她想的好像全然不同。
甚至在她的意料之外。
催开一树早梅,奏得一曲凤求凰。
赴她之约,又筹谋良多。
“不全然是。”赵修衍起身,与阮瑟临面而对,“此行到息州之前,我曾犹疑过你是否还在息州。”
又是否愿意见他。
往事太过晦暗,即便如今峰回路转,他仍旧难消悔恨愧意。
留有一线希冀,却又不敢太过笃定,举目入怀皆是踌躇。
“可知晓你在州牧府上时,我又忽觉几分心定。”
“四年前是我一念起错,看不清心意,千般负你,万般留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