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并不着急推门进院,见阮瑟饶有兴致地盯着门上题字,解释道:“这是当年我的大儿子……也是你大哥写的。”
“琳琅阁也是他取好的院名。”
言罢,她看向阮瑟,意味不明地道:“你若是不喜欢这个名字,我改日再让人换掉。”
“不用。这个名字很好。”
阮瑟摇头,想都不想地回绝道。
哪怕她已经认谢夫人为养母,但哪有上门拜访的第一日,就肆意拆卸旁人家东西的道理。
更何况她确实喜欢这个院名,喜欢这幅题字。
人道见字如晤,阮瑟从不曾见过这位谢公子,但从这三个字中便能窥出他身上几分风骨。
铁画银钩,下笔老练却又透生疏,像是不甚习惯写这么清秀的字。
那种熟手的苍劲与青涩的俊美相中和,碰撞出这么一幅别有风姿的题写。
举世无双,不可多得。
从一开始,这处院落就是备给姑娘家住的。
阮瑟推门,款步迈进院落。
放眼望去,与谢嘉筠所住的那处别无二致。
院中稍显不同的,便是一树枝繁的玉兰,以及院墙下摆着的木架。
木架上悬坠有绿叶抽生、却不知道是什么的藤蔓。
“那是葡萄藤。”谢夫人随之望去,目光悲恸,又含着浓烈的追忆与思念,“那也是你大哥种下的。”
“他不知从何处听说,小姑娘夏日里都喜欢吃葡萄,就在院中种了一架葡萄藤。”
一进到苑里,往昔不敢触碰的回忆如决堤般奔涌而来,谢夫人不知觉间有些哽咽,仍在极力克制着,“这葡萄藤倒也争气,年年都结不少串葡萄。”
“这院落无人,葡萄都送给嘉筠她们吃了。”
不论是方才悬挂在门檐上的字,还是生长在木枝上的葡萄藤,都是不太贵重、甚至不太起眼的小事,却处处都珍藏着谢公子的心意。
准确地来说,是他对那位不知名姓、不知何处的妹妹的关切和疼爱。
阮瑟是家中长女,并无兄长。
自然没体会过来自兄长的关怀。
可此时此刻她看着院中的一花一木,听着谢夫人的描述,眼前仿佛已经能看到一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正蹲在院墙下认真地搭好木架,小心翼翼地照顾葡萄藤。
一举一动中尽是对妹妹的憧憬和喜爱。
不知缘何,她眼前像是起了一层雾气,连带着视线都模糊。
想起在湖心亭时谢夫人和谢尚书提起的那位嘉晟,阮瑟靠近几步,不确定地问道:“娘,您和爹方才提到的嘉晟,是大哥吗?”
“不是。”
谢夫人捻着帕子一角,拭去在眼中打转的泪珠,并不意外阮瑟会有此一问,“嘉晟是我幺儿,早年去了边关,如今镇守柳山关。”
“嘉晟应当年长你三岁。”
“不过如今娘有了你,他就是三儿子,你才是幺女。”
谢夫人覆上阮瑟的手,指了指卧房,“先进屋看看,这里常年有丫鬟打点,但从没住过人,你看看还需要添置些什么。”
“等明日娘吩咐下去,你日后回来也住得舒适。”
“好。”没有拒绝谢夫人的好意,阮瑟点头应好,同她一起进了卧房。
如阮瑟所想,卧房内一应陈设都很贴合姑娘家的喜好。
各式物什俱全,妆台铜镜、古琴绣架,一面墙上还挂着一柄长剑。
文武都考虑得周全。
“卧房里的一切,也都是大哥亲手摆的吗?”
“他哪有这份细腻心思。”似是想起什么有趣往事,谢夫人破愁为笑,“当时他险些按照他卧房布置,最后都被我拆了。”
“留下几件他送过来的东西。”
“哪有小姑娘的卧房里放一把剑的。”
“兄长或是觉得,女儿家习得一两式剑招,日后不会被人欺负。”阮瑟细细揣摩着。
“他是这样说的。”
谢夫人挥退一众丫鬟,带着阮瑟坐在窗前小榻上,仔细询问道:“瑟瑟,你看这卧房内还有要添置的东西吗?”
“没有,一切都很好。”阮瑟再度环顾一圈,摇摇头。
琳琅阁中的一切她都很满意,生不出一点想改动或增添的地方。
言罢,阮瑟抿唇,有些迟疑和纠结。
原本已经打好腹稿的话也流于虚无,她问不出口,只能缄默。
在进到这处院落、细细走逛一圈后,阮瑟多少能得到些许答案。
可她做不出揭人旧伤的事。
更遑论面前这人还是她才许诺过,说要尽孝尽善的养母。
谢夫人轻拍阮瑟的手,主动相问:“瑟瑟是不是有事想问娘?”
阮瑟抬眸,对上谢夫人和善关切的目光,咬唇,缓缓点头。
“是有关……我和老爷为何愿意收养你一事,对吗?”
“是。”阮瑟直言不讳,“我想不明白,谢家是名门望族,府中并不缺女儿,也不必依附雍王殿下的权势而活。”
“抛开殿下不谈,我只是一介孤女,高攀不起谢家才是。”
这份疑惑,自她踏进谢家朱门后便在心中萌芽。
若不得解,萌芽终究会长成足以遮天蔽日的古树,怀疑、不安、忐忑都会接踵而至。
即便面上不显露半分,她心里迟早会被阴影覆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