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澹台衡约摸以三言两语,如阿姊宽宥我,来使气氛轻幽些,可他如今只是沉默。
“阿姊想必对我很是生气。”
虞宋:“首君若怒,伏尸万里,如今既无西夏也无狄,她即便怒也不会燎及朝臣。”
她又看他一眼:“既已留下,多想无益。”
“阿虞不走吗?”
虞宋:“不走。”
相对静默片刻。她缓声:“我已用功谴碑试过,似却有此之能,你只告知他们香灰受过功德庇佑,浇于京畿,可沃田土。”
楚帝才觉自己格格不入。他作为君主,作为帝王,始终想的是他要为澹台衡立多少座长生祠,他要他香火连绵不绝,但虞宋也明明知从未有香灰倾倒在田地中。
哪怕楚不敬神,也知这是大不韪。
可虞宋还是去做了。
他们是至交,是好友?不,有时楚帝觉得这远不足以描绘他们之间的关系。
所以僵持甚久,还是楚帝先败下阵来,使劲挥手,让他们退下去传告百姓。原本香灰之物百姓也鲜少接触,安和还担心他们会有抵触心理。
万万没想到才说完,便有人跪下道:“祭妖魔鬼怪损我收成,唯有神仙才会担忧我等作物歉收啊!”
安和一愣,心里旋即滋味难辨起来,只好站在那看着百姓虔诚地敬香,又小心翼翼地铺上草纸等香灰落下。
何躬行走过来,安和拱手:“何大人。”
何躬行:“我本安排了人在其中,让他劝阻不愿接受香火沃田的百姓。”
安和一顿,看向簇拥的百姓,露出个苦笑来:“公子若知自己与将军贤名已传至京畿,想必就算推拒也会为民饶收感到宽慰,可是。”
可是公子却偏偏才见了那位左相大人。她喜怒不定,临行时虽不算咒怨,但至少也怒了几分,否则不会说出百年后让我再费心力这样再来的话。
背姊滞人间,从今往后每一次他们意识到澹台衡是亡魂,都会想起方颐拂袖而去时那冷然的眼神,衡算掂量,他为楚殚精竭虑,不负万民,那楚又可负了他?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情谊未旧,世事旧也◎
陈家献种案中, 观者多是高官重臣,不能久居城外,于是这日午后便预备随辇回京。
可还未出发,就有那日农人不远几里跪在车后, 高声呼道仙子救命, 长长车辇慢慢停下来。
有内侍去问话, 而虞宋看着马车内澹台衡:“首君智谋双绝,无论在何处, 都不会委屈自己, 不必忧虑。”
楚帝一连好几日都插话不进去,心中更多酸楚, 往澹台衡那里去看,又听到他缓声问:“阿虞魂体如何了。”
锦衣卫副指挥使周云被特许伴驾,在辇外拱手:“属下遍寻京畿,所见功谴碑已尽数埋剿。”
虞宋:“既已除碑, 便是无碍。”
澹台衡沉默片刻, 忽然轻声问:“阿虞筹借几何?”来报马:车后农人到底说了什么的侍从脚步声近了,轿辇内却是一片令人心莫名提起的安静。
楚帝本能觉不详:“筹借什么?”
虞宋别开视线。
侍从来报:“陛下,来告谢的乃京畿附近谢家陈家及卢家三姓大户的佃户, 所供长生祠近日香火繁忙,又逢安和公公言陛下与殿下开恩使香灰沃田,故勇于尝试,今朝一起, 抽苗倍于往昔矣。”
楚帝没有想到竟有如此效果:“当真?!”
侍从也喜形于色:“当真。”
黄色轿辇内, 却有一道如击碎玉, 温缓潺潺的公子音:“听闻设了别田, 权做对照, 可有毁他们农田?”
“回殿下,不曾,说起时那农人还说自己大逆不道,说是当时说可有两亩不用,还觉庆幸,如今反而觉得殿下太过宽和,还给了他们两亩不试的余地,如今倒白白少了两亩田的新种.......”
楚帝虽是斥了几句,却能很明显听出笑意:“大胆!子衡让你们尝试是体恤民意,既然有用,自然要多多宣扬,还有,宣扬时要着重说这是殿下主意。”
周云去看澹台衡。
却看到他像是月光一般淡的瞳眸里,透出几分沉默:“阿姊离去时,曾提起田垅阡陌,若有良策,惠及旱区,民生难艰。”
楚帝笑容消失:“天有灾异,怎么能怪子衡与将军?传亡魂出,草木枯者,朕已拿人去问,六皇子也业已说出撺掇他如此构陷子衡之人。”
“归京后,朕定还子衡一个公道!”
虞宋只放下车帘。“首君离去前可曾为你取字?”
澹台衡微怔,片刻后,缓缓摇摇头。
虞宋垂眸。怪不得他觉得首君会生他的气。
入京后楚帝盛情邀虞宋在宫内相助,她不用亡魂无需宫宇这说辞,只说在宫外更习惯,瞧见澹台衡魂体淡了些,一入云京,香火缭绕,他便不再似雾了。
周云拱手,表示他奉命随将军去看供奉她的长生祠之意。
虞宋却没有随他去,只是要走时道:“殿下年幼失怙,在国昭寺修行前与首君相依为命,首君那时亦因照拂不受昏君宠爱嫡子,受训多矣。”
周云一顿,明白抱拳。
虞宋看着熙攘长街:“东城军拔营去何处?”
“将军要走?”周云措手不及:“殿下才离左相,若将军也跋涉万里,恐殿下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