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初明这话叫祝正清一愣,他略显不自在地扶了扶镜框,“脏了,就回家顺手换了。”
贺初明了然地点头,走过去揽着祝正清的肩坐下,为他拿杯子倒酒,哥俩好似的。
“咱们这好些年没一起吃顿饭了。”
他身上倒是没什么企业高管的架子,平易近人,只是偶尔爱在贺遥面前装作一副严父模样。
照他自己的话来说,杜筠心都那么宠着贺遥了,他怎么都得有点父亲的威严。
祝正清看了眼一边低头看手机的祝在,将视线从她身上移开。
他点点头,内敛地道:“有十多年了吧。”
贺初明也颇为感慨:“起先是孩子们读书忙,没时间一起吃饭,现在好不容易毕业了,又各奔东西。你这搬到那边去了,想找人喝个酒都找不着。筠心一直还怕咱们两家生分呢。”
一旁贺遥顺势插嘴:“妈那性子,成天就瞎担心。”
本想着这话能活跃一下气氛,担心许久不联系了,祝正清会犯尴尬。
结果只见他看了一眼贺遥,面色不变地道:“关系需要日积月累的维护,长时间不联系,生分是必然的结果。”
声音莫名凉飕飕的,听得贺遥后背一凉。他皱着眉毛,有些诧异地看向祝正清,祝正清却不看他。
一边还在跟黎安聊天的祝在听到这话,抬起头,见贺遥脸上表情变化莫测,无端觉得有些好笑。
虽然她对此喜闻乐见,但是总不能让贺初明丢了面子。
她便对贺初明道:“杜阿姨的担心确实有点多余了,我们两家关系好着呢。”
大家虽然都知道祝正清平日里话不多,情商也偶尔会不在线,但这种拆台的话,谁都还没见他说过。
贺初明混迹商场多年,自然是个老人精,一眼看出祝正清对贺遥有种若有若无的敌意。
虽说有些好奇,但他面上不显,嘴里仍笑着说:“诶,其实老祝这话有道理!任何关系都需要维护的。以后常来我们家吃饭,这关系不就越来越好吗?”
祝在笑着刚要接话,却被祝正清抢先一步回绝。
“不麻烦了。”
“能麻烦什么,不过就是多双碗筷的事!你就这么拧巴。”
杜筠心端着盆点心出来,凑巧听到他说这话,直言道。
如果没有杜筠心刚好接话,这场面还不知道尴尬成什么样。祝在笑容不变,看向祝正清的视线却带着丝丝审视。
他是对她有意见,还是对贺遥有意见?
这场露天的火锅宴从一杯酒开始。
祝在挺喜欢吃辣的,大概是继承了秦宛的基因,嗜辣如命。
秦宛这名听着温温柔柔,实际上脾气比杜筠心还直爽,肩上扛个娃,气都不带喘的。只不过后来生了病,身体状况大打折扣,从前多有活力,躺在病床上恹恹的模样就有多让人心疼。
即便医生叮嘱了她饮食要清淡,可还是隔三差五背着医生护士下楼去买路边摊的小吃,跟个孩子似的。
祝在放学去看她的时候,正好在医院楼下逮住她,现在回想都是又好气又好笑的。
以前祝在就想,她要是嫁给一个跟贺初明般全心全意对妻子照顾有加的人,是不是就不会走得那样遗憾了。
其实祝在不仅仅恨祝正清,她也恨自己。
如果不是她跑去祝正清的工作单位找他,秦宛也不会在走之前身边没有一个人陪伴。
她常常就在想,那该是种什么样的孤独和落寞,失望和无助?
每每想到这,她的浑身便会被一股溺亡感包裹,像被保鲜膜一层一层封住面目,看得见阳光,也闻得见花香,却无法向人交流。随后如脱落的叶,一步步坠入尘埃。
留给世人最后的挣扎,是埋在风里沉默无言的嘶吼。
好像她母亲临死时的濒死感移情到了她身上。
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祝正清,也不会原谅她自己。
“崽崽别光顾着喝酒,喝多了对身子不好,来吃点菜。”
杜筠心笑着朝祝在碗里夹了片肥牛。
估摸着天太黑,灯光又朦朦胧胧的,杜筠心没看清,辣滋滋的油水突然溅到祝在手背上。
她疼得手猛的往后一缩。
杜筠心没发现,倒是坐在她身边的贺遥将身子够过去,低声在她耳边问了句:“怎么了?”
这忽来的一声没有准备,倒是把祝在吓了一跳。
她回过神来,贺遥略显紧张的眼睛里映着熠亮的灯光。
紧张?
他在紧张什么。
祝在垂下眼睫,摇摇头,抽了张纸把手背擦干净。
刚要卷成一坨,扔垃圾桶,手却被他一把抓住。
贺遥将她的手移到灯光下,仔细看了看,没瞧出什么名堂。
他迟疑地望向祝在:“你烫到了?”
“……没。”
“我就说,这看着也不像。”
贺遥放心地把她的手放下。
祝在嘴角抽了抽,十分怀疑她以前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怎么就看上这么个玩意儿了。
手背上传来一阵阵的灼烧感,祝在没吭声没解释,暗暗将手贴着冰啤酒瓶,以减轻这种痛感。
那边贺初明还在跟祝正清喝酒。
祝正清今天兴致似乎挺高的,一杯下肚又是一杯,看得贺初明不断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