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大的雪啊,明天早上起来,外面肯定银装素裹,好看非常。”光斑跳跃到她瞳孔里,阿檀笑靥生动,让他心觉人间万物都不如她好看。
可是一扭脸,阿檀又追问起来:“不是有话要与我讲吗,你说谈先生的话做什么?”
周钦之轻咳一声,只说:“早点睡吧。”
他嘴里让阿檀早些休息,可身体却坐在木椅上一动不动,阿檀笑了笑,语调揶揄:“不是说让我早点睡,你怎么还不回自己屋子。”
周钦之神情如常:“我在这睡。”
“在这睡?”阿檀眸眼睁大,秀眉又蹙起,明明一向伶牙俐齿,此时却结巴了起来,“虽说,我们、我们订了婚,但婚期未至,还是不妥、不妥的,要有规矩,不可、不可胡来……”
周钦之愉悦地笑出声来:“你想到哪里去了?”
阿檀的咬紧下唇,红着脸,嗫嚅着:“那你说……”
周钦之收起笑意,手撑在桌上抵着头,掷地有声:“你好好睡,我守着你。”
安宅处处诡异,现在还有个不知来历的“怪物”藏身暗处,夜里睡觉,是人防备最弱的时刻,周钦之放心不下,打算在桌边靠着睡一夜,等天亮些了再离开。
烛火熄灭,夜阑人静,明明已经困乏无比了,可阿檀躺在被褥中,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稍微往后侧头,声音有些哑:“你睡了?”
低沉的声音从黑暗深处传来:“没。”
阿檀抿了抿唇:“很冷吧?”
“不冷。”
他话虽如此,可这样的凛冬,寒气无孔不入,哪怕阿檀躺床上半天也以及没生出半点暖气,周钦之这样坐木椅上睡一夜,早上醒来非得风寒不可。
这可不行。
阿檀轻咳一声,将头往被子里埋了些,双眼狠狠闭上,又慢慢张开,才将提议说出口:“要不然,你上来睡吧,和着衣,隔些距离,应该不算胡来吧。”
身后寂静无声,阿檀以为他睡着了,正想起身看看,旁边的床铺塌陷下去,阿檀翻了身,恰好与躺下来的周钦之鼻息相闻。
黑灯瞎火,两人看不见彼此脸庞,不知道彼此神情,能感受到的,只有他们呼吸的热气。
外面漫天风雪天凝地闭,小木屋里,简陋床板,两人和衣而眠,没有言语,却莫名让人平静安定。
阿檀是真的累了,躺下没多久,木屋里只剩了她均匀的呼吸声,而周钦之却睡不着了,他压抑住狂乱的心跳,长长地吁气一声。
阿檀体质寒,冬日里手脚冰凉,人趋利避害,身边躺了个大热源,睡梦中的阿檀本能地往周钦之那边钻,而她越靠近,他便越觉得身燥体热难以入眠。
天慢慢亮起,周钦之也醒了,他挪眼往左下看去,阿檀身体紧紧贴着他,睡颜恬静。
难以抑制的,周钦之嘴角浮出笑意,他动作轻柔,将阿檀的手放进被褥中,生怕弄醒了她。
那双手,入睡很久还冰冷如铁,早已被周钦之捂热了。
他掀开被褥,悄无声息出了门,外头已经落白了,整个天空大地像撒了层细盐,白得有些晃眼。
阿檀睡醒时,下意识往身侧摸了摸,凉的,她睁开眼,屋子里已没有了周钦之的身影。
她揉了下惺忪双眼,起床套上外套,正准备出门去灶房烧锅热水时,一声凄厉嘶喊从不远处传来。
第八十三章
声音来自后面的庭院。
阿檀推开门, 周钦之也走出来,两人打了个照面,然后迅速往声源处疾步。
阿檀顺着廊道走到庭院, 看到正对面不远处的安远海跌坐在地,他的神情惊骇,怂得不敢起身。
天地苍茫,雪覆满地,地上无一丝杂质,庭院四四方方,四角落皆放置水缸一个, 而右侧下面的水缸中, 赫然倒栽着个人,他的上半身沉入缸中, 只一双腿还裸露在冰天雪地中。
声音也惊动了安宅中的其他人, 眨眼的工夫,安远清着衣而出, 老管事蹒跚而至,谈归箴行色匆匆,却迟迟不见安远济的身影。
安远海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什么,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 狼狈地往安远济房间跑去,嘴里疾呼:“爸,爸!”
推开房门,里面被褥平整, 柜边火盆已熄, 不见安达济的人影。
阿檀与周钦之走下廊道,踩上雪地。
他们每踏一步, 咯吱作响,几行鞋印清晰印在雪地之上,很快走到了水缸前。
阿檀往水缸中探望一眼,水面白雪覆盖,此人半个身体都沉入进去。
缸中尸体早已冻僵冻硬,冻得如一尊塑像摇晃不动。
周钦之手腕用劲,青筋绽现,冰面碎裂,水缸晃动,用了些力气,才将倒栽的人连冰带水将之拔了出来。
人双目紧闭,姿势僵硬,已死去多时,脸颊脖颈都泛着惨白,看清面容后,在场人都吸了凉气一口,确是安达济无疑。
老管事痛心喊着:“三老爷……”
安远清也着急忙慌奔下来:“三叔!”
安远海踉踉跄跄,大声哭喊着:“爸!”
周钦之后退两步,替他们留了位置,阿檀依旧站在水缸旁,心思深沉,在众人的哭声中,她将手伸到冷寒的水中,从里拎出一条毫无生气的红鱼。
谈归箴突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天降惊雷魂叫冤,鱼水之欢鬼不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