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檀冲他勾勾手,示意其凑过来些,随后在寅时耳边耳语几句。
寅时听完忙道:“师姐,我陪你一道回去。”
“不用,你就在观音巷等着我,风头过去,我自会回来。”
寅时思忖几秒回:“好,那你小心些。”
阿檀摸摸他的头,没再说什么,转身扎进来往人群中。
街上缓慢行驶着一辆别克牌黑色小轿车,周钦之长腿交叠,百无聊赖地看着车窗外繁拥喧嚣的街景。
右侧坐着周嘉之,他的胞兄,此时正苦口婆心对周钦之说些什么,但他面色冷峻深沉,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听。
街上行人中出现一抹靛蓝道袍身影,周钦之想起火车奇遇,散漫的视线骤然凌厉,他稍微直起背脊往窗外看去,那抹靛蓝又很快消失人群。
周钦之的心里竟然会升起些许失落感,莫名其妙,且不知缘由,他自嘲地摇摇头,收回了视线。
周嘉之说了半天没得到回应,语气不耐烦起来:“钦之,钦之!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
“没有。”周钦之稍微侧眼语气冷淡,“我不想谈论那回事。”
“哪回事?婚姻是大事。”
“是大事,但我不喜被你们安排,我想要的妻子,是我见之心悦相处心欢心甘情愿甘之如饴,而不是你们精心挑中、门当户对的名媛淑女。”
“你见都没见过,怎么知道你就不会见之心悦相处心欢?再说,四年前和林家谈婚,你起初不也是不愿意,后来见了林家女儿,不还是同意了,只可惜那个秀茵太短命,二八年华就去了,不然你也不会……钦之,你心里是不是还放不下?”
周钦之身上疲累,他闭了眼,将身体沉入椅背,手指弯曲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
“钦之?”
“大哥,火车上一夜未眠,我想休息休息。”
周嘉之这才打住话题:“好,我不扰你,你先休息。”
周钦之深呼一口气,侧了些身,四年前的旧事浮现心头。
那年他二十岁。
二十岁,称弱冠,指男儿成年,从此得顶天立地起来了。
父母想他先成家再立业,于是在长沙城的待嫁名媛中精心挑选,选中了长沙商会会长之女林秀茵,林家也有意与周家结亲,双方一拍即合。
父母是合了,当事人可还面都没见过。
西洋新思潮早已传入,讲究个自由恋爱,周家和林家也决定与时俱进,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将婚事直接定下来,而是约定时间,先让周钦之和林秀茵单独见面相亲,若是都同意就订婚,一方不愿这婚事便作罢。
有这个前提,周钦之才愿意去见这林秀茵一面。
那日阳光明媚,在橘洲公园里,周钦之见到了秀茵小姐。
她下了车,精致卷发,礼帽洋裙,手里撑着把蕾丝小洋伞,漂亮又生动。
起先,周钦之以为秀茵是个举止优雅的名媛,却没想她走过来时姿势小心且滑稽,似乎从未穿过高跟鞋。
周钦之绅士风度赶紧过来,谁知秀茵一把推开他的手:“不用扶,我能走好。”
她提着裙子,一步一步,以滑稽姿势往前走着,好几次险些摔了,但最终还是走到了长凳前坐下,周钦之坐到她的身边。
他刚准备开口打破僵局,不成想秀茵小姐主动递过来一只手,她看着周钦之,眸眼流转笑意。
“我是林秀茵。”
周钦之看着那只套着白蕾丝的纤手顿了下,他也伸出自己的手,要握上前稍有犹豫,但秀茵没给他犹豫的机会,她主动击上他的手掌:“我们就算认识喽。”
不按套路出牌的举动让周钦之愣了下,他觉得眼前这位秀茵小姐还挺有趣。
“我还没有介绍,怎么就算认识了?”
“你不用介绍,我知道你,你叫周珮,字钦之,今年二十岁,刚从法兰西回来。”
“嗯,秀茵小姐,你知道得还挺全。”
“过奖,来的路上,你的资料家世喜好,父亲说了一大堆,不过我只记住了这些。”
周钦之终于忍不住莞尔:“像你这么实诚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是吗?”
“当然。”
“那今日可让你见着了,全长沙城找不出第二个如我这般诚实的人。”
“秀茵小姐一点也不谦虚,我就不信你没撒过谎?”
她在周钦之眼前打了个响指,明亮的双眸潋滟着狡猾的水光:“谎自然撒过,我坐在你的面前,就是一个最大的谎言。”
“嗯?”周钦之细细思索了这句话的含义,可惜猜不透,“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周少爷看到的秀茵小姐,其实不是真的秀茵小姐,坐在这里的秀茵小姐是个谎言,但坐在这里的秀茵小姐此刻说的话却不一定是谎言。”
这番矛盾又拗口的言辞让周钦之很是疑惑,他以为林秀茵在和他谈论哲学,于是接了一句:“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但孔子也说,眼见不一定为实,秀茵小姐是想和我说这个?”
秀茵的笑意更深,但并未否认。
隔了会,她又开口:“江光水色虽然美,但一直看未免无聊了些,这样好的天气,要不,周少爷和我去找些乐子吧?”
“好,秀茵小姐想去看电影还是喝咖啡?”
“都不想,你想不想同我去一个好玩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