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菱对怀舒,就是有一种没由来的信任和亲近。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她便挑着,一一说给怀舒听。
怀舒听得很认真,他时不时点头附和,在听见钟菱崩溃地开始嚎啕大哭的时候,他脸上的毫不掩饰的心疼,那温润的眼眸里满是担忧。
“但是那天晚上,我梦到了樊城的事情了!”
钟菱挺直了脊背,眼眸亮亮的。
怀舒也跟着坐得更直了些,他们赤北军是从城外攻进来的,等到入城的时候,只看见遍地狼藉的血迹。
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也并不清楚 。
“我从前也想不明白,我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是我现在大概知道了,我是在被藏在尸体边,蒙混过去的。”
钟菱是后来才反应过来,柳姐姐让她躺下的位置旁边,刚好堆着几具尸体。她身上沾染了大片的血迹,又因为惊吓过度昏迷了过去,也就没有被发现。
大概是清理城内尸体的时候,才发现她尚有呼吸。又恰好碰到了结束避难,返京的唐家人。
“像我一样大的孩子们,被不同的大人保护着。他们……”想到这里,钟菱鼻尖一酸,有些哽咽道:“他们护住孩子们,自己做诱饵去引开了敌军。”
那个一开始抱着钟菱的人也好,柳姐姐也好。
他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生命,在护送着每一个孩子。哪怕,他们也不认识手里的孩子,到底是谁家的。
怀舒绷着脸,目光低垂,盯着地上那一堆雪,沉默了许久。
终于,他长叹了一口气,再抬眼时,眼眶微微泛红。
虽难掩悲伤,但他还是笑着感叹道:“这就是赤北军啊……”
阿旭惊讶地仰着脸,怀舒的这句话,叫他莫名地一颤。
像是有一阵卷携着雨雪的风,呼啸地从他心头而过。将少年人心中的豪情壮志和责任感,洋洋洒洒的四处播散开来。
钟菱和怀舒互相安慰了几句。
阿旭有些难忍心中的悸动,他舔了舔嘴唇,想要伸手去拿桌上的杯子。
他一伸手,怀舒便敏锐地侧过脸,目光在他手背上的狰狞淤青上停留了一下。
这一看,便是尖锐条状物敲出来的痕迹,看着颜色,怕是还不轻。
在意识到怀舒的注视后,阿旭猛地抽回了手。
怀舒温和地看向阿旭:“我这里有跌打损伤的药。”
背过脸去抹眼泪的钟菱闻言看了过来,在看见捂着手装哑巴的阿旭和怀舒询问的目光时,她一下子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问阿旭:“我能说吗?”
低着头的少年,有些挣扎的抠了抠自己的手背,轻轻点了点头。
刚刚钟菱就已经和怀舒说了,钟大柱和孙六在火场里救人,只是略过了他挨打的那一段。
阿旭之所以同意,是因为怀舒赤北军将士的身份。也是因为,在这远离京城,远离人群的山间寺院,让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是自由的。
不需要去考虑未来,不需要去回顾过去,真切地活在当下的自由。
冷冽的风会吹走所有烦闷,洁白的雪会覆盖住曾经的苦难。而他心里的担子,或许作为出家人的怀舒,更能够理解。
钟菱长话短说,客观的描述了这两日阿旭和钟大柱之间奇怪的相处模式。
“所以,他身上还有伤?都是你爹打的?”
钟菱点头,看向阿旭时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无奈:“我也问了,他们俩都不肯说。”
阿旭依旧装着哑巴,没有说话。他垂着头,以一种逃避的姿态,不知道在回避什么。
“我想,我大概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怀舒笑了笑,语气舒缓。
雪光映照在他眉眼间,温和清透,似乎能包容下世间的一切苦难。
阿旭猛地抬起脸来,满眼不可思议地看向怀舒。
但是怀舒没有马上给出答复,他从容地起身,拿着钟菱的汤婆子去了后院。
再出来时,他的手里,多了一把剑。
把添上碳的汤婆子递给钟菱,他又将那把剑,朝着阿旭递了过去。
“他教了你一套剑法对吧。”
这和阿旭平日里练习用的小木剑完全不一样。
剑鞘流畅,缀着繁杂的蛇纹,颇有分量的样子,在阳光下,泛着银白的冷光。
毫无疑问,这是一把真正的宝剑。
甚至,剑身并未出鞘,但是不管是阿旭还是钟菱,都能感受到其中的杀气。这是上过战场的一把剑。
阿旭眼睛都要看直了,他咽了口口水,试探着看了一眼怀舒。
在怀舒鼓励的目光中,他颤抖着双手,接过了剑。
阿旭跑到一旁的空地去拔剑了。
钟菱托着下巴,有些不解:“我记得,您上次……不是练的棍吗?”
“这是我好友的遗物。”
怀舒语气平静,但在看向阿旭试探着舞剑的身影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