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伤痕,他究竟是怎样活下来的?
钟菱震短暂了震惊了一瞬,再抬头看向他的深邃的眉眼时,心里莫名的那阵情绪翻涌地更加厉害了。
那俊朗的中年和尚似是没想到钟菱会这样直白地盯着他看,他愣了一会,却完全没有被冒犯到的生气。
他微微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棍子,双手合十,朝着面前的小姑娘低下了头。
“小施主。”
他醇厚温和的声音像是一阵温暖的风,轻轻拥抱了一下钟菱,然后消散在了树林间。
看着那低下头的身影,钟菱眼眶一热。
她不知道自己今天的情绪为什么这么反常,但也忙着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躬身还礼。
“小施主里面请。”
那寺院里的景象,倒是和钟菱想象中的完全一样。台阶上缺了半块的砖和墙面上裸露出来的石料,古朴又简陋。
“多谢师父。”
钟菱跟在他身后,小声地道谢。可谁知她的情绪没能压住,这一开口就有些哽咽。
那和尚顿下脚步,转头看向她。目光依旧温和,开口也依旧带着笑意。
“怎么了。”
钟菱忙抬手用力揉了揉脸颊,又用力的甩了甩脑袋,然后抬起头,扬起一个巨大的微笑,坚定地开口道:“我没事!”
和尚被钟菱逗笑了,他虚虚握拳,抵在唇边偷偷笑了几声。这才收敛了神色,问道:“小施主是有何事?”
“来上香。”她有些疑惑:“来寺院除了上香,还能干什么吗?”
“后山种了许多绿豆,会分给村里人。”和尚的目光在钟菱背后的小背篓停顿了一会,他比钟菱高上许多,恰好能看见,她那背篓,只有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布和一个竹编的小盒子。
而村里人来拿绿豆,都会带上些田间农货,从不空手来。
这个小姑娘不是来拿绿豆的。她看起来并不像是在田间地头长大的,言行姿态都像是大户人家的姑娘。
他轻声问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我怎么从未在村里见过你。”
第20章
钟菱忙摇摇头,“我是从隔壁赤北村来的。”
在听到赤北村的时候,和尚短暂的失神了一瞬。阳光落在他眉眼之间。钟菱清晰在他那透亮的眼眸中,看到了翻涌着的,浓稠的哀伤。
可是那一抹悲伤,就像是钟菱的错觉一样,转瞬就从他脸上消失了。
“先喝杯茶吧。”
他伸手接过了钟菱的小背篓,放在大殿柱子旁。又转身走到后院去,稳稳地端了一壶茶,摆放在桂花树下的小圆桌上。
而他回来的时候,换上了一声藏青色的僧袍,遮住了那一身的腱子肉。看起来高挑清瘦,没有一点战斗力。
钟菱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那根棍子。
果然,人不可貌相啊。
“让我先敬柱香吧。”钟菱站起身,她还记得里正儿子嘱咐她的话。
和尚似是没有想到她会提出先敬香,他有些欣慰地笑了笑,领着钟菱走到殿里。
大殿并不宽敞,却通透明亮。钟菱恭恭敬敬地拜了主殿后,便朝着偏殿走去。
那一直跟在她身后的和尚,出声喊住了她。
“小施主,偏殿供奉地是我的战友。”
钟菱脚步一顿,她回头看向那和尚,轻声道:“您也是赤北军的将士吗?”
那一瞬间,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些肃杀的血腥味。和尚面上的和煦被凝重所取代,他低垂下眼眸,并没有回答。
但是钟菱已经知道答案了。
她安安静静的跟在和尚的身后,踏进了偏殿里。
入目是摆得整整齐齐的牌位,像是小山一般,肃穆庄重。香炉里,未燃尽的香袅袅升腾着青烟,香味萦绕在牌位之间,让眼前的画面看起来震撼的有些不真实。
在踏入偏殿的时候,钟菱的手脚就开始不受控制的发麻,眼前密密麻麻的牌位扯着她进入被遗忘的那段记忆。她强忍着脑海中撕裂一般的疼痛,恭敬地行礼后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再抬头时,身体上的不适散退了不少。
钟菱抬头看着眼前的牌位,那一个个她不认识的名字,都曾是鲜活的,在她面前走过的人。
她早晚会把这一切,把这些消失在她记忆里的人,都想起来的。
钟菱又深深地朝着牌位行了一礼。她直起身时,看见那和尚也捏着三柱香。
她放轻了脚步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
和尚没有回头,他平视着面前的牌位,轻声道:“这是我妻女的牌位。”
他退后两步和钟菱并肩站着。低头看了一眼眼眶微红的钟菱,有些感慨地轻声道:“她如果活着,应该和你差不多大了。”
樊城一役,赤北军的家眷被尽数斩杀。钟菱望着那牌位,心中泛起一阵悲凉。
作为赤北军将士的女儿,她是幸运的,躲过了杀戮,被唐家捡了回去。如今又回到了钟大柱的身边。
但是又有那么多和她一般大的孩子,永远的留在了那一年,留在了樊城。
那升腾的青烟让钟菱的眼泪又忍不住掉了下来,她轻轻咳了几声,低头抹着眼泪。
和尚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过身时,又回头环顾了一圈屋子里的牌位,像是和他们都一一打过招呼后,才轻声招呼钟菱:“走吧,我们去吃点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