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渡沿着小径往前走。
黄泉路的尽头是一片死水,浑浊不堪,暮霭沉沉。
黑白无常立于水上,各提一盏灯。
“孟婆命我们在此处候你。”
黑白无常齐齐说道, 声音中听不出感情。他们说完便转过身,朝着水面深处漂去,孟渡跟在他们身后, 水面刚刚没过脚踝,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可抗力牵引向迷雾深处。
孟婆在醧忘台前,斜倚在龙椅上,淡淡峨眉,点点朱唇, 一头乌黑长发随意披散。大红衣袍下, 皮肤白得扎眼。
孟婆媚骨天成,令路过醧忘台的凡人不敢多看一眼。
孟婆懒洋洋的问道:“孟渡, 你可知错?”
孟渡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才想起那时的自己也没有答话。难道要将所有过去经历一遍,才能走出幻境?
孟婆再张口时,言语中已显示出三分不耐:“不说话,就是不知错了。”
一旁,黑白无常小声提示道:“认个错,快点。”
孟渡垂眸,咬了咬牙,回道:“何错之有?”
黑白咿咿呀呀的唱了起来,转着圈,似乎想用歌声冲走孟渡方才大不敬的话,场面一度荒诞而滑稽。
孟婆冷笑了一声,站起身道:“罚她去奈河受刑一千年。”
黑、白无常:“孟婆!”
孟婆冷冷的望向跪在殿前的孟渡,说:“如此方能记住,她身位鬼差的职责是什么,她所付诸的真心又是什么。”
孟渡被黑白无常一左一右架着,扔进了奈河,她的手脚被镣铐桎梏,另一端系着巨石沉入河底,只能露得半颗头颅。
奈河水污浊腥秽,水面风平浪静,水下暗流汹涌,孤魂野鬼在其间窜行。水底爬满了毒虫蛇蝎,它们在水流湍急之处捕猎,捉住暗流中颠沛流离的魂魄,将它们用爪牙一点一点撕碎,吞噬。
孟渡虽不是它们的猎物,却也无法躲避它们的啃咬,时不时有野鬼缠身,将她当做湍流中的救命稻草,引来猎食的虫蝎爬满全身。
日复一日,她在河中望着众生渡水,大多数平安的抵达彼岸轮回,也有少数生了旁的心思的,被看守的小鬼一脚踹入河中。
这些众生中,有君王,有富商,有穷农,有佣兵,然而行到此处,无一不同。
约过了二三十年吧,或许更久,地府无昼夜,本就分不清时日。
那日,孟渡等来了公子长桑,那个救人无数的医者,然而因以魂魄救人,受到天道的惩戒,夺去了双耳和双目,却也因此悟得了脉法之道。
这些,都是孟渡再次回到人间后得知的。
公子长桑行至孟渡身边,发现了河水中的姑娘,或许是前世悬壶济世,即便喝下了忘魂汤,仍生一丝出恻隐之心,足下一顿。
孟渡紧紧的盯着他。
小鬼挥了挥手中的勾刀,恶狠狠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也踹下去,被河底的毒蝎撕碎吃了!”
公子长桑这才收回目光,漠然向前走去。
不知又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百年,或许是数百年,一身白衣的少年走过,墨发披散。有风拂过,时不时撩起发梢。
少年走近了,孟渡惊道:“江一木!”
少年听闻声音,望向她。
这时小鬼来了,吼道:“看什么看?你也想下去?”
江一木看向小鬼,淡漠的眼中忽然闪过剑气,令小鬼一怔。下一刻,小鬼愤怒的扬起勾刀,眼见刀尖就要刺穿少年的喉咙。
孟渡蓦然意识到一件事。
奈河无风,何来风吹墨发。
刀尖入肤,鲜血四溅,孟渡猛一倾身,吐出一口鲜血。
幻境破了。
孟渡站立许久,醒来后只觉得腿脚发麻,下一刻,身后有人靠近,稳稳的接住了她。
江一木比她高出一个头,平时因身量高挑而显得清瘦,眼下微微俯身握住她双肩,才显出二人身形之差。
江一木似乎叹了口气,低声道:“……结界终于消失了。”
孟渡运气稳住下盘,转过身,赶忙问道:“我昏睡过去多久?连鹤呢?一切都还好?”
“嘘。”江一木掏出帕子,轻轻擦去她唇边的血迹,又递过来一只葫芦,“这是我从老徐那拿来的朝露泉,你先漱漱口。”
休憩了小一会儿,江一木说:“此地不宜久留,你若是好些了,我们就下山。”
江一木将方才与连鹤做的交代简单描述了一下,但遇见子炎奶奶的事情,打算下了山再同她细说。
孟渡同意道:“我们走吧,天马上要黑了。”
一山的魂魄不会轻易消失,背后有人操作,势必会留下痕迹。这次回去后,她会先与地府禀报情况,再做下一步打算。江一木应总镖嘱托来此查看,看也看过了,没必要为了这些本不应当他来负责的事情在这危险的境地逗留。
就在这时,四周有窸窣动静。
江一木很明显也听见了,眉头很轻的蹙了蹙。
两人默契的不再出声,屏息凝神留意周遭的异动。
说时迟那时快,江一木一个回身飞出一张符箓,符箓上抹了雄黄,只听呲的一声,尸俑刚刚冒出头来就被定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