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安歌用眼角余光,瞥着越来越多破土而出的尸体,她将目光又移到了花亦云的身上,二人相距十步。
要想从这群尸体手下活着出去,她需先“擒王”。
被楚安歌的话刺痛,花亦云笑声逐渐疯癫,布满紫色纹路的脸上泪水斑驳,她嘶吼道:“滥伤无辜?世人怜无辜,何人怜我花家,我花家又何其无辜!我最恶心你们这群自诩正义的人。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说我?”
转瞬间,铃响下活死人的动作变得异常迅速,齐齐转头朝着她张牙舞爪扑过去。
银光自眼底划过,楚安歌衣袖翻飞,左手挟剑在腐尸黑血里淌过,浪潮般尸流也没能吞灭她。
楚安歌睫毛微颤,持剑从容,剑锋吻在花亦云喉间,轻颤的手仍然暴露了她身体不如表现出来那般好。
脖子处冰冷刺痛,花亦云脸上的表情抑制不住地震惊,惊讶于楚安歌深藏的武功,竟然连自己操控的傀儡也敌不过。
花亦云伸手紧抓住那柄抵在自己喉间的剑,染了满手血腥,恨恨道:“我不会输。你刚刚杀他们的时候就已经中了我下好的蛊,杀我你也活不了,哈哈哈哈哈。”
小小的绿萤飞虫从楚安歌胸口衣物飞出,一阵悸痛席卷她四肢百骸,疼得她近乎握不住手中剑。
眼前人望着自己,目光温柔而坚定,不是怜悯,亦没有杀意。
花亦云眸色微动,似忆起初见时楚安歌是那个愿意弯下腰递给自己手帕的女子,与她平视,听她说话,甚至愿意毫无条件牵着她的手带她回“家”的人。
蓄意接近的心如同在暗无天日洞壁里生长的藤蔓,挣扎求存,却突然于某个时刻被照入一道微弱的光,那是她求而不得的、贪恋的温暖。
楚安歌费力道:“我从未想过要杀你,前来赴约只是想见你。如果坊间传闻属实,花家世代护佑一方百姓。那么身为花家后人,你为何会变成这样,为何会做下这些恶事?”
花亦云不说话了,沉默半晌她松开握住剑锋的手,垂下头低笑了起来,笑声里夹着低声抽泣。
“为什么?”花亦云仿佛在自问,她背过楚安歌,伸手揉碎了身边开得正红的断肠草,似询问,又似感叹道,“姐姐,你告诉我为什么?”
“为什么我花家与人为善就活该被灭满门,为什么明镜高悬的地方还不了我花家公道,为什么我要俯首顺从、满手鲜血才能换得苟延残喘?”
句句质问,往事在花亦云口中被一帧帧铺开。
花家乃巫族之首,擅蛊、制毒,却从没有将这些用在歪门邪道上,反倒常以巫医身份救死扶伤。
平静的日子在花亦云六岁那年被迫结束。花老爷结识朱家老爷,但是他所不知道的是朱家老爷已被卫良收买,甚至受命怂恿自己用人炼蛊,炼一批不死不伤的傀儡供人驱使。
花老爷自是不从,于是朱家老爷和卫良觊觎花家的秘术,又恨其不识时务,就借山匪之乱屠了花家满门,唯剩被爹娘关在暗室里的花亦云得以留存一命。
一夜之间,花亦云家破人亡。
待她从尸山火海里爬出来,恰逢被宁远安插在卫良身边的暗探收拾残局,暗探一眼就认出了她是花家小女。
花亦云跟随暗探离开,她欲报官,她那时还不知道是何人在害花家,她天真以为只要报官,乡民们口中的青天大老爷就可以还她一个公道。
也许是想让她认清现实后好死心塌地为自己做事,淮阳侯默许了暗探回报她欲报官之举。
没有任何倚仗,她跪在衙门里寸寸叩首,直磕得头破血流不仅没换回公道,还换来了县官一顿冷嘲热讽。
她仍记得当时抬头看着那明镜高悬四字,何其刺眼。
后来,她失魂落魄地回到淮阳侯身边,变成一个连她自己都厌弃的侩子手。
以活人、死人养蛊,再施秘术控其杀人。
为了活下去,花亦云答应为宁远炼傀儡,不惜用自己身体作为母体养蛊,这让她身体永远停留在五六岁的模样。
数年如一日,她如肮脏发臭的蛆虫生活在暗无天日
的角落里,承受着非人折磨。
直到一年前,花亦云找到奶娘,故意让卫良借盲眼奶娘威胁她,让他认为自己是有人质在他手上才不得不为他所用。
实则她是受宁远之命潜伏在卫良身边,一旦卫良的人有异动,她便随时替宁远除掉这些不听话的人。
也是在卫良身边的日子,她才发现自己一直在替仇家杀人,无论是宁远还是卫良,自己都被他们利用、玩弄在股掌之间。
当她再次看见害死她爹娘的朱家心安理得占有本属于花家的一切,她心底愧恨如潮涌,压垮了她身上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明知还不是报仇的时候,仍然驱使傀儡屠了朱家满门。
“姐姐,我见过阿爹阿娘救死扶伤,我也曾在神庙同山神说过我想成为那样的人。
花家救过帮过那么多人,但是当我想为花家求公道的时候,他们在哪里,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人又在哪里?无人救我,无人救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