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两鬼都没意识到叶泉是什么意思,唐易就看见柜台边,突然冒出来两个灰色影子,越来越清晰。
定睛一看,干瘦的小老头小老太太还穿着送葬时的寿衣,脸色青白黯淡,直勾勾看向这边,大晚上硬生生给唐易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爷、爷爷奶奶你们怎么上来了?”
唐文文看清楚对面的影子,第一眼就愣住了,唐易一出声才回过神。
她本以为只能在梦里见到爷爷奶奶了,没想到,居然还能这样面对面,看到仿佛活生生的他们。
看着对面一如既往慈爱注视着她的祖父母,唐文文鼻子一酸,扑了上去,“爷奶!我好想你们!”一张嘴,乡音就冒出来了。
唐文文一动,倒是把唐爷爷唐奶奶吓了一跳,往后飘了一节,“乖乖别过来。我们现在做鬼了,跟活人接触多了,你要生病的。”
“我不怕。”唐文文还要过去,被唐奶奶一瞪,才冷静点停在了原地。
她再次见到爷爷奶奶兴奋过度的脑子,终于开始转了,想起来本来见面想问什么,“我总感觉头七之后还有人在我身边,你们一直没走吗?”
唐文文紧张起来,“是不是哪里没做对?送葬那天的环节错了出事了?还是……”
她一口气说了好几个可能性,显然这些天反反复复想过。
老鬼们看出她的惦记,又高兴又难受。他们知道这次见面机会难得,连忙叫停孙女的胡乱猜测,“乖乖啊,我们没事,摔碗的时候是气老大那个混账,跟你们都没关系。”
唐奶奶补充,“刚死的时候脑子不好使,我们是起灵出葬的那天清醒的。准备出门的时候鬼差带我们走,说是头七才能再回来待几天。老大那副德行我们看的心里有气,就拦了一下没让他摔,倒让你担心了。”
唐奶奶看着孙女通红的眼睛,忍了忍,没忍心说出来,他们留下就是惦记孙女。
谁没有想念的家人呢,谁不懂惦记时的滋味呢。已经阴阳两隔,就不必说出来让孙女更伤心了。
叫住孙女老老实实听着,唐奶奶神色严肃起来,直入正题,“文文你不知道,我们两个老家伙早就商量好了,立了遗嘱,家里的地和房子都是给你留的。我们走得早,没来得及跟你说。你尽快回去,别等到你爹把手续都办完了,就晚了。”
唐文文整个人都愣了,完全说不出话。
唐奶奶看着呆住不敢置信的孙女,声音放柔,又说了一遍内容,“村里的地和宅基地是留给你的,这是爷爷奶奶留给你的底气。虽然不多,但文文,不管走多远,不管爷爷奶奶在不在,这里都有你的家。”
家……
唐文文鼻子发酸。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事。
唐文文记事很早,记得父亲骂骂咧咧喝酒打人,记得他逼着母亲想要个儿子,也记得母亲离开那两年,他无数次说,不听话不做事就把她赶出去。
后来爷爷奶奶看不下去,接唐文文一起住,把她养大。她父亲总是说,爷爷奶奶对她好只是因为,他是爷爷奶奶的儿子,她被爱屋及乌,顺手照顾一下。她照顾人,为家付出是应该的,但家里没有她的位置,在父亲口中,她总会被嫁出去。
失去爷爷奶奶,对她来说不仅是失去了对她好的亲人,也是失去了最后的家。
像一捧蒲公英,一吹就散了,飘啊飘,没有能停下的时候。天大地大,没有一个地方属于她。
清江好吗?唐易一家好吗?当然好,可这里是堂哥的家,不是她的。
但现在爷爷奶奶告诉她,他们虽然走了,但她还是可以有一个家,有一个可以安心留下的地方,不必担心被赶走。
唐文文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这是真的。
他们真的在意她,真的为她打算,在他们心里,她真的不是依附于父亲的“乌”,而是被喜爱着的孩子。
胸膛里像塞了一团温热的湿棉花,慢慢涨开,涨得人眼睛鼻子都热热的。陌生的感觉涌上来,唐文文手足无措,忍不住按住胸口。
她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什么遗嘱?我都没听您说起过。”
“那个找政府办的……那兔崽子肯定把留下的那一份丢了,我就说等了几天也没见文文去办手续,也没见有政府的人来,搞了半天问题出在这里。”唐爷爷嘟囔一句说不清楚,被唐奶奶扯了一下只好闭嘴。
唐奶奶努力回忆,“那个……那个叫公什么的,有政府的人帮我们做见证,哦对,公证处公证遗嘱!你初中毕业那年,我们那会还走得动,怕之后有个病灾的来不及,就去市里立了遗嘱。”
唐易跟第一次认识自家爷爷奶奶似的,惊奇地看着他们。堂妹初中毕业都是前些年的事了,城里人很少会这样立遗嘱,没想到他们还挺跟得上发展。
注意到他的目光,唐奶奶叹了口气,“小易,老二和你都是好的,我们知道。你也是我们的孙子,但你还有爹妈操心,我们不管文文,又有谁能替她操心呢?村里这点东西我们问过老二,给你们也看不上,没多少钱,也就是个糊口的保障,你别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