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钦默了片刻,落了座,青嘉亲自为他沏了壶茶,两人一时无话,室内幽清沉寂。
“宫里的风言风语,近来你入耳多少?”接过茶盏,萧钦似无意地问起。
青嘉手心紧了紧,平复着回:“大概不是风言风语吧。”
不远千里派下臣奔赴,又明里将美人迎接进储秀宫,铺张排面,车马华奢,眼下宫廷内外远不止她一个眼见为实。
青嘉鼓足勇气问:“皇兄破例将霍小姐接进宫里,可是因为她的,长相?”
与周妩相似的长相。
萧钦顿了下,将杯盏放下,并未遮掩地回答,“一部分。”
青嘉压抑着心头的不适,隐忍追问:“那剩余是什么?”
“寡人昔日在外领兵时,曾无意间救过她一次,当时她带着帽帷,容貌没有向外视人,寡人因此印象不深,事后只当作是云烟,转瞬便忘在脑后了,却不想对方会将此事长久记挂在心,怀揣恩情,盼望有日能有机会还恩。”
听到这儿,青嘉瞬间便通悟了。
霍小姐不远千里,怀恩来报,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久久盼念的英雄,皇兄怎么会拒绝得了这样的深情?
从始至终,他内心真正渴求的就是这样一份全心全意,独一无二的忠心偏爱,周妩心有所属,给不了他情义,而在她心里,母妃的死到底叫她生出结缔与龃龉,她无法做到将那些过往完全抛之脑后不理,后又心安理得地居在奢华无双的朝椿阁,一边受着皇兄宠爱,一边夜夜做着愧对母妃的噩梦。
多么折磨,又痛苦。
那分明与牢笼无异。
青嘉良久才开口:“皇兄给了她还恩的机会,是嘛?”
萧钦:“她太过坚持。”
那样可贵的真心,那样一张脸,青嘉不用想也猜得出,皇兄拥其在怀,心里该是多么欣然满意。
青嘉忍下那股嚣涌在心的涩意,像是释怀一般轻声:“这才是皇兄真正需要的。”
萧钦摇摇头,再次拉上她的手,语调分外温柔地保证说:“但是无论如何,谁也挪移不了你在寡人心中的地位,青嘉,你与任何人都不同,知道吗?”
她知道吗?
或者是,她应不应该‘懂事’地知道。
青嘉轻嘲一笑,收手挣开他的腕口束缚,开口道:“皇兄早些回去吧,时辰不早,臣妹有些身乏了,想早点熄烛安歇。”
若换做平常,他绝不会那么好说话地轻易离开,定然会上榻与她纠缠,尽兴才离。
可今日,不知皇兄是不是另与佳人有约,还是心中罕见存些对她的不忍,闻言后,他略思吟,竟真的轻易答应,离殿痛快。
殿内只留青嘉一人,她顿时卸去全部伪装,面上不再强撑着平静,待闭严房门,她脚步虚浮地扑到床榻,蒙上被子低泣不止。
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翌日醒来,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
青嘉勉强撑着身子起来,骤然感觉脑袋发沉,伸手摸了摸额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风寒反复,这会儿再次发起热来。
没有用膳的食欲,青嘉躺回继续睡下,这次闭眼她直接睡到了傍晚,侍婢们在外不敢惊扰,听到动静后这才端着洗漱盆盂敲门请示。
“进来吧。”
门被推开,领头的宫人低眉开口:“公主,午时那会儿永福宫派人传了话来,说今晚贵太妃娘娘想邀公主过去一同用膳,还特意叮嘱,言说贵太妃娘娘听闻公主新得一件雪缎素绫琢花留仙裙,对此颇感兴趣,故而今晚想请公主穿华服赴约,好叫她们悦目一赏。”
青嘉很快听出言外深意,贵太妃娘娘这是在有意提醒她,今晚相面王子,要注重打扮,用心重视些,不可怠慢。
她怎会不知礼,只是此刻她疲倦身乏,似乎有些提不上劲。
被婢子们搀扶起身,她洗完漱,只简单吃了两口粥食垫肚,而后任由她们帮忙梳妆挽髻,明显看得出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她敷完粉后,吩咐婢子多擦着红胭,提一提面色。
发髻样式精巧,最废时间,刚刚梳到一半,隐隐约约听到宫道上似有喧嚣响声。
青嘉困惑问:“外面什么动静?”
“皇城里已经热闹一天了,白日里西凉国使臣进京,陛下尽东道主之谊,特意用国宴丰盛款待,到了晚上……”
话音突兀停在这儿,开口的婢子被后面的人轻咳一声提醒,于是她跟着反应过来,匆匆止了口。
青嘉觉察有异,扭过头问道:“为何吞吞吐吐?把话说完。”
对方哪敢抗命,垂下眼眸,硬着头皮只得继续说,“今,今日是柔小主的生辰,陛下白日没空,晚间得暇后便在储秀宫越制给柔小主过生辰,听说柔小主喜爱烟花,陛下特意命人从宫外寻来的百花烟火样,到现在已经铺张放过两轮,这会儿正赶上第三轮,各宫都跟着沾光赏景,宫道上也挤满了人。”
正是赶得巧。
婢子话音刚落,震耳一声响,窗外可见的光影撺天,随即天幕熠熠,一束粉色菡萏盛放开。
青嘉对上铜镜里那双无神的眼睛,心头骤生薄凉,皇兄真是行事迅速,才将人刚迎进宫两日,便这么快将其晋升为小主。
赐字为‘柔’,娇盈如水,莺莺语柔,可见皇兄如今当真是对这位霍小姐喜爱得紧,大概只差正式的册封典礼,霍小姐便能顺利坐稳一宫主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