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静文买给许茕茕的衣服,从来只有大码衬衫,大码T恤,以及大码运动裤,说什么女孩子穿得宽松一点看起来干净又清爽,其实就是为了让许茕茕一件衣服能多穿几年,省去长个头后就要立刻换新尺码的麻烦。
然而,当许茕茕走到老槐树下,却看见了一张血肉模糊的脸。
残破的,惨白的,已经没有了呼吸的,从未在镇上见过的生面孔。
大概是太过冤屈,女人死也未能瞑目,双眼空洞涣散,仿佛在幽幽看向许茕茕。
头顶树枝晃动。
她们四目相对,时间仿若停止。
不知呆愣了多久,许茕茕才猛然回神,张开口,发出有生以来最凄厉的尖叫。
警察很快赶到了现场,平庸又单调的镇子上出现了一具无名女尸,自然飞速传遍全镇,上到老人,下到孩子,每Ṗṁ个人都在谈论这件案子。
许江和赵静文匆忙将许茕茕带回家,又哄又安慰了大半天。可那具女尸还是深深烙印在了许茕茕的脑子里。
再也挥之不去。
勇猛无敌的许茕茕同学,终究还是留下了一生的心理阴影。
尽管许茕茕可以手抓死老鼠,脚踹小学生,可她毕竟才不到十五岁。
那是她头一次见到人类的尸体。
恐惧,但又不仅仅只是恐惧。
内心深处涌动着的,还有一些酸涩和悲悯。
直到夜深人静躺到床上,许茕茕还在克制不住回想那张惨白的脸。
那是极其漂亮的五官。
如果剔除那些伤口与血迹,她一定是个灿烂明媚的大美人。
许茕茕觉得自己疯了,大半夜不睡觉居然在脑内研究一具尸体。
一旁的纪寒灯忽然起身,轻手轻脚地下床,弓着背摸黑出了门。
前几天他受了凉,肠胃不舒服,最近常常半夜跑厕所。
少爷的身子,穷人的命。许茕茕嗤笑。
小小年纪胆子倒挺大,白天小树林刚发生凶杀案,夜里就敢一个人去小树林旁边的公厕。
反正跟她无关。许茕茕翻了个身,睡觉。
公厕里空无一人。
男厕的灯泡已经坏了半个月,始终没人来修。只有门口的路灯投来一丝微弱的光亮。
纪寒灯攥紧手里的草纸,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别怕。
世上是没有鬼的。
他在心底安慰自己。
当纪寒灯从厕所出来时,一眼便看见了倚靠在门口墙上的许茕茕。
头发乱翘,裹着外套,微微抬头,打量着盘旋在路灯四周的小飞虫。
“姐姐?”他一怔。
“拉完就回家。”许茕茕打了个哈欠,转身就走。
纪寒灯愣愣地跟在她身后,方才还泛着凉意的心口,骤然吹进了一阵风。
飞扬着花瓣与暖意的强大飓风,包裹他,侵入他。
公厕,路灯,冷空气。
四周一切都跟刚才没有区别,但又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你知道吗?”许茕茕走在漆黑的巷子里,回头幽幽看向纪寒灯,“比起鬼和尸体,更可怕的,其实是杀人凶手哦。”
“此刻,他说不定就躲在某处角落,虎视眈眈地,等着猎杀下一个目标,比如八岁男童什么的。”
她在故意吓唬他。
可纪寒灯却听出了其他意味。
她是因为担心他的安危,才专门过来陪他的。
被无名女尸吓了整整一天的人是她,半夜跑到公厕门口等他的人也是她。
她在关心他。
纪寒灯配合地露出害怕的表情,小跑着奔上去抓住了她的手。
在纪寒灯的记忆里,这是他第一次和许茕茕牵手。
他不讨厌这种感觉。
感受着她指间的温度,跟随着她的步伐,两人掌心相贴,不紧不慢地,一起朝着家的方向前行。
平淡又寻常,却莫名让纪寒灯内心感到安宁。
在许茕茕的记忆里,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牵手。
纪寒灯满月酒那天,正当许茕茕惊叹于他的丑样子,想要伸手戳戳那张脸时,小小的婴儿挥舞着爪子,死死攥住了她的一根手指。
许茕茕费了好大劲才抽回那根手指,刚止住啼哭的纪寒灯再度大哭起来,仿佛被抢走了宝贝玩具,害得她被赵静文狠狠训了一通,教育她不要欺负弟弟。
当然,纪寒灯本人是不可能记得这些的。
被触发了那段记忆的许茕茕默默翻了个白眼。
“你刚才洗手了吗?”她问。
“洗了。”纪寒灯老实回答。
刚沾过水的小手透着股湿冷,用力攥着她不肯松开,许茕茕十分嫌弃,刚想再抱怨几句,忽然发现巷子尽头正缓缓走过来一个人影。
步伐极慢,无声无息。
比起走路,更像是在游荡。
而且,影子全身都是白色的。
许茕茕瞬间寒毛直起,下意识抱住纪寒灯,停在了原地。
往回跑,是公厕和小树林,往前跑,是人鬼难分的幽灵。
她根本不敢动弹。
在呆滞的那几秒里,许茕茕已经幻想出了父母为她哭坟的场景。
为了省点钱,父母说不定还会把她和纪寒灯埋在同一个土坑里。
墓碑上就写:茕茕寒灯之墓。
纪寒灯也注意到了那个影子,很奇怪,刚才他一个人在厕所时还那么胆战心惊,此刻真真切切遇到了诡异可疑的人影,心中反倒没有一丝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