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纸旁边,则是十几页劣质泛黄的纸张,上面写着姓名,以及不同名字的主人写的字。
这是扫盲学堂的一种鼓励方式,每个人学会造句之后,都可以写下一句话,贴在公告栏里。
其中一位迟迟才来扫盲学堂的老妪,用颤抖的笔画写下一行字:我的大地。
简单的四个字,蕴含着这位农民全部的爱。
谢长乐忍不住摸了摸这行字。
与从小接受教育的世家子弟写出来的字相比,这行字的确算不得好看,但微微扭曲的横竖撇捺里,有农民扛起锄头时的力气,以及插下秧苗时的小心翼翼。
太阳西行。
子桑翀坐在政陈女尊自治区的主席宫中,好半天没有说话。
今日她收到了密信,是苍柘的尚书令提醒她,战争即将开始,请她出兵配合。
最初是在五年前,达奚戎完就私下联系过她,希望将来有机会合作。
但谁能想到,他说的合作真的是指造反啊?
说实话,子桑翀也是想独立的。
政陈上一任女皇当政期间,做得实在太差劲,她继位后不久,为了不被吞并,保证女尊权利延续,才与苍柘协商,成为苍柘的自治区。
如今政陈的兵力不弱,如果真与廉昇合作,重新独立成国家的可能性很大。
问题就在于,达奚戎完此人,本事不大,野心不小。
如果他失败了,政陈跟着一起倒霉;如果他成功了,他不会把政陈视作恩人,反而有可能下一步就打政陈。
子桑翀望着门外,夕阳余晖将天空染得瑰丽。
可惜啊,可惜政陈地处高原,本来就仰赖苍柘的粮食,她真的赌不起。
子桑玄温正在做功课,抬头看将子桑翀的愁容,忍不住问道:“妈妈,您有什么烦恼吗?”
子桑翀不指望才十岁的女儿懂太多,但还是慢慢地将自己所想讲给她听。
小姑娘放下毛笔,转了转眼珠,道:“妈妈,老师教我一个成语,叫‘唇亡齿寒’,我们应该选择帮助廉昇吧?”
“小傻瓜,”子桑翀点了点女儿的额头,“我们才是‘唇’啊!”
政陈自治区夹在苍柘本土和廉昇之间,地理位置上,明明是政陈庇护廉昇。
子桑翀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道:“继续做功课吧。”
她渴望独立,渴望这唯一的女性占主导地位的地区不受制于人,可是她明白,苍柘有沈长卿,她们永远不可能被吞并,但如果廉昇占了上风,那就不好说了。
想到这儿,子桑翀艰难地做出了一个决定,仔细斟酌着用词,写了一封信,让自己养大的金雕把信带去苍柘京城。
转天,中元节,陈幼端带着澹台勉闻去祭祖。
姜翘的嗓子好了许多,虽然还是哑,但是可以低声地说些话了,不过不能多说,不然会有些疼。
她借立政殿的小厨房做了一顿饭,给自己喂饱之后,就坐在院子里望天。
等待消息的这几日,没有人不心焦。
冯正幡的信要送去哪些地方,决定了这场战争的难度。
正发呆,她忽然看见一只漂亮的大鸟在宫城上方盘旋。
当大鸟飞得低一些,她认出那似乎是一只金雕,不禁好奇地站了起来。
金雕就在宫城飞翔,引来许多人注意,但始终没有落下,直到姜翘看得眼睛发直,它才停在立政殿的屋脊上。
姜翘看着它,它也回看姜翘,一时间她竟觉得这金雕通人性似的,不是野生动物。
她慢慢靠近,并没有说话,然而金雕却忽然再次飞起,转了一圈,然后直接落在了连廊的地上。
定睛一瞧,金雕的腿上绑着一个小竹筒,原来是送信的。
姜翘从未见过这样的送信方式,觉得奇妙,却不敢再走近,于是赶紧让一个侍卫去找澹台晏河。
没等太久,尚咸伏就急匆匆赶来了。
“姜典食,您说这儿有一只金雕?”尚咸伏问道。
“尚给使随我来,它就在那边。”姜翘给尚咸伏带路。
尚咸伏慢慢靠近连廊,观察一番,认出这金雕来,“它有些年没来京中了,竟还记得路!”
说着,他架起胳膊,对金雕吹了一声口哨。
金雕扑棱棱地落在他胳膊上,任由他拆走自己腿上的竹筒。
“姜娘子莫怕,就让它在这儿歇着,我先将密信呈给陛下。”尚咸伏一抬胳膊,放走金雕,而后又急匆匆离开了。
姜翘只当这是个小插曲,尽管跟金雕处在同一个院子里,会有些害怕,但不刻意去看,也还算可以接受。
傍晚,陈幼端和澹台勉闻还没回来,尹徴倒是过来了。
“见过镇武王殿下。”姜翘起身行礼。
“你嗓子不舒服,莫要多说话,”他端来一碗汤,笑着问道,“姜娘子吃过暮食没有?”
姜翘并未多想,如实道:“还没有。”
“那刚巧,我这儿有一碗汤,姜娘子尝尝看?”尹徴把碗放在她面前,而后退开两步。
这话说的,哪儿那么多刚好?
姜翘拿起汤羹,轻轻搅了搅,扬脸看向尹徴,他背后有树影婆娑,更远处是泛着金边的云彩,一切都像是在为他增添柔光滤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