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轩内,侍婢寥寥,越是接近入夜,便也就越发静谧。
钟知微步履匆匆入了院门,等待许久的招月适时跟上她的步子,出声问道:“娘子,晚膳已备好了,现在要用吗?”
钟知微将手中的帏帽递给招月,紧跟着问道:“郎君在哪儿?”
“郎君?”招月想了一息,接着回声道,“他比娘子回来得稍早些,郎君说晚膳他不用了,现下……他应该在书房当中吧。”
“我知道了,晚膳先搁在灶上吧,我现在有事情要寻郎君,你先忙你的。”钟知微平声支走招月,她不做犹豫,抬步便向着贺臻书房的方向去了。
这人书房的门窗无论有没有人,一如既往都是紧闭着的,因而钟知微过了回廊,缓步行至书房前,见了闭合的门扉也不意外,她抬起手便欲要叩门。
“文瑄,若是娘子今日再问我,你便告诉她,说少府监杂事多,我脱不开身。”钟知微的指尖还未碰着那门扉,便听得房内男子稍显喑哑的声音如斯响起。
亲耳听到这的交代声,钟知微原先平静的面色凉了些。还不待她出声,紧接着一串算不得重的脚步声又自身后传来,钟知微随即扭身,提着黄花木提盒而来的文瑄与她所来的时机,正撞了个正着。
四目相对,文瑄步子骤然停下,他见了门口的钟知微,面上稍有慌乱,在他出声向钟知微行礼之前,钟知微以食指掩唇,做了个叫他收声的动作。
钟知微面色更凉,她一言不发,自文瑄手中接过了那黄花木提盒,盒内所装载的棉布,以及活血化淤、止血止痛的刀尖药,重得烫手。
这几样物件,叫她原想叩门的手收了起来,她径直推开书房房门,不问不询便迈了进去。
“嘎吱”两声,门一启一合,背身向门坐着的贺臻并无知觉。
桌案上的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这寒意于夏日里舒爽,于浓重秋日里,却并不应景。
不过现下映入钟知微眼帘的场景,无论叫谁来看,也能只这冰不是为了消暑,而是为了镇痛。
贺臻上身的衣物净除,即便是匆匆一眼,也能望见他光裸的麦色脊背上,一片青紫,其中尤其严重的,是他右侧的肩胛骨,那处大片的淤血堆积,显得极其可怖。
而背身坐着的那人,正单手将裹着冰块的巾帕按在背上,他听了门响,也并未扭身回头看,而是搁下巾帕,用仍带喑哑的声线指挥道:“药取来了?行了,别废话,上药吧。”
显而易见,他这是把她当成取药而归的文瑄了。
起初望见他这光裸的脊背之时,钟知微下意识便是侧开目光,可这伤处太瞩目,便是一眼,也够她记个分明。
因着这满背的伤处在前,贺臻未着中衣的上身,反而并无冲击可言了,她顾及不得,在将贺臻的伤处颠来倒去,看了个透彻后,她面色凉眸色更凉。
贺臻唤文瑄上药之际,钟知微已定定站在门扉前僵了好一会,随着贺臻这唤声,未置一词的钟知微动了起来,她静静走上前去,将黄花木提盒置在了那盆冰块旁,拿起那刀尖药,敷在了贺臻右肩的伤处。
这数年里,给阿耶钟三丁上药的时候也有,钟知微自然知道这情况该如何处理,因而她面色虽寒,上手的动作却轻柔。
可即便她动作极为轻柔,那伤药触着伤处之时,贺臻还是自喉间闷哼了一声,他自个没闪没避,但生理反应无从控制,因着痛极,他肩背处的肌肉不自觉收缩着便要闪躲。
“别动。”钟知微单手按住他伤势较轻的左边肩膀,几乎是以训斥的意味冷声道。
随着她这声线一出,坐在身前的男子当即僵住了身子。
钟知微眼见着,她手下这具身子,不但越发紧绷,也越发沉默,即便她于严重的伤处如何上药,他也再未发出任何一声响动来。
上药距离怎可能离得远,呼吸可闻的距离间,直至钟知微上好伤药,缠好棉布,贺臻那头都僵着身子,维持着一言不发的沉默。
“为什么不说?”结完棉布的绳结,钟知微在放下手的那一刻,再度冷声质询道。
贺臻终于动了起来,但他第一时间并未扭身回头看向他身后的人,而是匆匆裹上中衣,以他一贯的那种混不吝的劲儿,试图若无其事道:“此事事关永福公主,若是让李浥尘知道他的宝贝妹妹,差点受伤,是桩麻烦事。”
“左右罪责是揽在你我身上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贺臻这般开口过后,但立在他身后的钟知微仍旧没有动作,亦没有回声。
贺臻这才缓缓扭过身来,他扬起唇角,接着解释起了伤势来:“寻过郎中了,不过看着吓人,无内伤,没几日就能好了。”
钟知微还是没说话,她定定看向坐在她身前的这人,他颈肩间因着剧痛而浮起的细汗还未消退,但他的面色连同声线已然恢复如常。
这人是天生的骗子,如若不是方才亲眼所见他的伤势,她或许便就被他糊弄过去了,不,莫要说现在,早在东市,她便已被他糊弄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