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钟娘子忍心让我在那冷硬的塌上睡下,那我便就去睡,但如若钟娘子能体恤病弱之人的身子骨,可否让我今夜睡这张匡床?”
单听贺臻所言,诚然有理有据,单论贺臻姿态,的确有模有样,但加上他今日暮间的所言所行一并来看,钟知微霎时间恍如被无形的物件掐住了喉咙般,一言难发。
她静默起身,望着床边的贺臻,只觉得今日简直是疯了。
第59章
他今日这伤, 是因她而起,于情于理,钟知微没有拒他的道理,可……若当真让他入这匡床, 钟知微自知她是绝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的。
迎着贺臻的灼灼目光, 她紧咬下唇, 尽量让自己镇定下来,而后小声问询道:“要不,我给你塌上再加几床被褥?”
“倘若娘子不愿的话,直说便是,塌上冷硬,但我也不是睡不得的。”贺臻并未直接回答钟知微的问题, 而是低头示弱般,重又抱起了他置于钟知微身侧的那床锦被。
他这般作态, 若是真让他抱着被子走了,那便就成了她钟知微忘恩负义, 欺负伤患了。
钟知微叹息一声, 末了还是出言拦住了分毫都未挪动的贺臻:“别, 被子放下,你上来睡吧。”
钟知微出声无奈轻淡,随着她这话音坠地,贺臻刚拿起的锦被, 顷刻间便又被他放了回去。
昏黑夜色里,男子勾起的唇角,钟知微自是没能瞧见, 因为本就坐起身了的她,扶着床柱紧跟着贺臻丢下锦被的动作站了起来, 她下床的姿态过于醒目,醒目到叫贺臻刚刚勾起的唇角,转眼间便就被抚平了。
“钟娘子这是做什么?”贺臻不冷不热,好似是真在询问。
“给你挪位置啊。”钟知微动作顿住,她话音当中稍带不解,也好似是真在回答。
贺臻仍旧站在床头,他随着钟知微的回话声垂下眼睑,平淡的话音里,忽带了几分自嘲:“娘子,这是嫌弃我?”
钟知微自然不是嫌弃他,他们二人也不是未曾同床共枕过,彼此都没嫌弃,现在有什么可嫌弃的?她只不过还没想好要以何种面目面对他罢了,她本就思绪混乱,现下只想先避一避,但这些话,想当然是无法同贺臻讲的。
“我不是嫌弃你,我只是……”脑中所想并未化作口中所言,钟知微话音稍顿,给自己寻了个恰当的托词,“不习惯,这些时日里,我一个人睡久了,睡熟之后姿态便就不那么雅正了,我怕我睡熟了,再一时不慎触到你的伤处,那就不好了。”
钟知微自以为自己的托词已足够应付了,却不想贺臻听罢之后摇摇头,果断反驳道:“那娘子完全是多虑了,娘子睡熟之后何等姿态,同处一室,我比睡熟的娘子更清楚,娘子睡沉了之后,是纹丝不动的,所以钟娘子所忧虑的情况,是绝不会发生的,娘子大可安睡便好了。”
我睡得老不老实,还用你来跟我说?钟知微心中暗嗔,但面上维持着温婉安然,她尴尬扯了扯唇角,再度开口时意志坚决:“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郎君伤处重要,我今夜还是在外间榻上睡吧。”
语罢,钟知微也不再看贺臻是什么反应,她移至了床畔,平稳坐下,弯腰曲背便要穿上鞋靴,但她躬身躬至一半时,便就已经寸步难进,无它,贺臻先她一步往她这侧的床畔移了一寸,恰恰堵住了她的去路。
贺臻阻拦的意图太过明显,倒是叫钟知微怔了一瞬,因而还不待她质问贺臻为何如此行事,反是贺臻率先质问起了她来:“娘子这是做什么?有意躲我?”
“今夜是不愿同榻而眠,那明日是什么?依我所见,莫不是娘子还打算,明日一早便回永兴坊去吧?”
听听,听听,他出口这夹枪带棒的语气,他哪里像是心悦她?!可偏生她确实无法反驳,因着贺臻所言,诚然一语戳中了她的心事,她原本心中所想的,便就是以侍疾的名义回去待几日,只待她梳理清楚了思绪再谈其他。
谁料贺臻这一行一言,竟是如未卜先知一般,要预先将她的路堵死,这一来二去之间,钟知微不禁有些恼了。
她抬眼直视身前的男子,理直气壮回声道:“谁躲你了?即便我明日想回去又如何,我回永兴坊探望我阿耶,与你何干?”
“娘子的行动,当然是娘子的自由。”贺臻起初点头称道,但随后立即调转了话题,“只是娘子选的时机太巧,让我不得不怀疑,钟娘子,这是怕了,因为我说我心悦娘子。”
贺臻说最后那句话时,稍稍俯身,贴近钟知微,借着朦胧月光,二人于黑暗中,亦能看清彼此的面目神色。
钟知微面上强装的镇定,在贺臻的信手拈来前,显得尤其站不住脚,因而她下意识侧首避开了贺臻目光后,才咬唇淡淡出声道:“谁怕了?你说你心悦我,我有什么可怕的?”
贺臻眼底含笑,他单手撑在匡床门围上,凝目看着钟知微的侧颜,安然回声道:“既然娘子不怕我,那你下床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