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城的皎皎明月,心悦钟家娘子的人,只怕能从朱雀大街排到城南明德门,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钟家娘子何必因着一个我,连一贯睡惯了的床都睡不得了呢?”
话及此处,钟知微的矜贵自持劲儿便就自然而然再度浮出来了,她偏头瞥一眼贺臻,答得果决:“其他倾慕我的人,可没有机会跟我共处一室,更别说同榻而眠了。”
钟知微答这话时,一抬眼一蹙眉皆是灵动矜贵,贺臻自然没有错过她的表情变化,他看着钟知微的面容轻笑了一声,道:“旁人是旁人,谁叫我运气好,钟娘子同我,本就是这般度日的,不是吗?若是因着我心悦娘子,就要如此矫枉过正,娘子不会觉得奇怪吗?”
贺臻的话说得坦然,但落到钟知微耳中,却叫她分外无所适从,她小声咕哝道:“你会心悦我,这才奇怪吧。”
钟知微自言自语的嘀咕,散在晚间夜色风声当中,贺臻照旧听得分明,他勾起的唇角未平,闻声顺着钟知微的思路继续说道:“为什么我不能心悦娘子呢?我貌丑无盐?我家徒四壁?还是我蠢笨不堪?暴戾恣睢?”
“贺臻自以为,这几样我都不是,那为何娘子连叫我心悦你的机会,都不给我?”
贺臻原是想借此话题,引导出钟知微对他的看法心绪来,却不想他已将话题扯到了自个身上,钟知微却并未按照他所料想的那般思虑。
原本静静听着他言语的钟知微,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她忽得将头转回过来,定睛瞧他,骤然发问道:“可我们说好的,若是哪一日逢着合适的机遇,你我便就要和离,各奔东西的,你倘若心悦我,不会出尔反尔吧?”
“更何况,倘若你心悦我,但是我却像我们之前所说的那般,另有所爱了,那又该怎么办呢?”
钟知微问得直白青涩,开口时,她面色如常,唯有稍许蹙眉,而她这一问,懵懂间伴着残忍,贺臻还是一贯疏懒的模样,但他按着匡床门围的手,却与无人窥见处,悄无声息地蜷缩了起来。
贺臻喉结上下滚动,几息后,他才一字一顿出声问道:“娘子,现在,心中有了他人了?”
多情却被无情恼,问话的人几番挣扎才说出口的问,答话的人轻描淡写,不假思索便能出口,钟知微微微摇头答得自如:“这倒没有,可世事都是说不准的。”
听到这儿,贺臻顶腮不自觉松了一口气,现下这光景,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无人总比有人要强得多,想不到有一日,他安慰自己倒是快极。
不过顷刻之间,贺臻便就转眸如常道:“那我可以回答娘子,若遇上合适的机遇,娘子执意要同我和离,我不会从中作梗,生事阻拦。”
“可同样,娘子总该给我机会。陌路不识者,都还有心悦娘子的机会呢?总不能,我这个近水楼台者,反倒被阻在高墙之外吧?”
“远的不谈,左右圣人赐下的这婚悦还无转圜的余地,所以只消娘子给我一年半载的时间,倘若届时还是不行,你我再谈其他,娘子意下如何?”
贺臻会这般说话,自然不是因为他有着,一年半载就能够让钟知微对他动心移情的自信,而是于他而言,能哄一年,还怕哄不了往后的年月吗?
他决心要的东西,无论使什么手段,耗费多长时间,都是要得到的,不得到便不会罢休,物是如此,人更是如此,而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要叫钟知微不避着他正视他,只有第一步迈开了,才能有徐徐图之的余地,贺臻自我矛盾自我挣扎,思忖了这许久的日子,自然是思绪清明。
贺臻的话说得含蓄,但钟知微听得明白。
他的意思,便就是将选择权,交予了她手中,若她有一日回心转意,也对他有意,那便是一桩姻缘,若她不愿,他也不强求,但前提是,给他心悦她求她倾慕的权利,这样即便她执意分离,他也能不留遗憾。
钟知微直至方才,对贺臻所言的心悦她一事,还仍旧恍恍惚惚,不敢相信,但听到这里,她终是真真切切有了实感。
夜色溶溶,钟知微不经意间抬眼,她的身子随之僵硬了一瞬,这么久了,她才恍然惊觉,她和贺臻此时的姿势有异,二人贴得出奇得近,贺臻几乎是将她圈在了怀里。
贺臻凝目望她,他眸中的情绪即便钟知微辨不明白,也下意识叫她不敢轻易与之对望,左右是这样了,今日若是不答应,恐怕便要僵持在此处同他辩驳一夜了。
她的心跳声倏忽间变得很快,如细碎的鼓点堆积,钟知微侧目按住胸口,叫那鼓声停歇下来,而后才自喉间挤出小声的回应来:“行吧。”
行吧,你赶紧起身把手松开,行吧,入夜了该安歇了别再僵持了,行吧,那我们就试试,这两个字简单,但却意蕴丰厚,究竟她最想答的是哪一个行吧,她自己也不知道。
但贺臻可不论究竟是哪一个,他一贯是从他人的口中,听自己最想听的话的,钟知微话音才落,他便当即起身拱手示意她回了匡床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