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洄从之,道阻且长,只此一句,余下的话便不必言明了。
太伤,太痛,钟知微不敢也不能再想,她合上那册《北燕春秋》的那一刻,对上的是贺臻欲言又止的面容,钟知微不明所以,她尽力扬起嘴角看他:“谢谢你,还有几十册书,全都看完我再同你说。”
钟知微在自个的话道出口过后,她才意识到她的嗓音有喑哑色,与此同时,贺臻望向她的眸色同她的喑哑嗓音一般深沉。
沉寂史馆内,史书烟海间,他僵在半空中的手顿了又顿,末了还是伸了出来:“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哪有又哭又笑的?钟娘子,你这满心满眼都是伤情,还要强装高兴做什么,累不累啊?”
第42章
贺臻没做过这等事情, 上手时动作粗糙,生疏得很,他的指腹划过钟知微的面颊时,钟知微下意识向后缩, 但她缩一厘, 他也就随之进一厘。
钟知微愣愣看向面前的男子, 迟钝地反应过来,是了,她方才似乎掉了眼泪,而面前给她拭泪这人,背着光眼睑低垂,一点也算不上温柔小意, 触到鬓角处时,还会微微蹙眉, 显然是在嫌弃她的碎发碍事。
待他动作完毕,搁下手又重复了一遍问道:“问你话呢?装什么?累不累啊?”
钟知微没做声, 她喉间哑意还未消, 只怕再一开口, 就又是喑哑声,更何况,她也不知要说什么好。
出声的又是贺臻:“你知道吗?《山海经》曾经提到过一种生活中海中的陵鱼,长着人面手足, 但却是鱼的身子。”
这突如其来引入的新话题,叫钟知微生出了堂皇之感。
而贺臻那头还在继续说:“传说在姑射山一带的海中能够见到这种生物,它们出现时海面就会起风涛, 我觉着,倘若以人的标准, 去看待这类生物的话,陵鱼应该是极丑的。”
“便是不论美丑,人的手脚,鱼的脊背,它们在水里,究竟是以人的方式游,还是鱼的方式游,这也是问题,人的面庞,要如何进食,这也是问题……”
贺臻的话又碎又密,钟知微听着他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通,但从他七糟八乱的言语里,钟知微压根梳理不出头绪来。
不明所以之下,这传说当中物种的话题,更让钟知微心里起了躁意,因而待她喉间的哑意褪去的刹那,她便开口打断贺臻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什么陵鱼?什么山海经的?现下说这些干什么?这重要吗?”钟知微淡淡发声,出口是一连串的问。
在她这番问过后,紧跟着贺臻那头就静默了下来,钟知微凝目看着面前背光的这人,只见他轻轻啧了一声,那张一贯漫不经心万事不愁的面上,破天荒地出现了几分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束手无策时才会现出的苦恼之意。
看天色看日光,此时应是申时了,虽离日暮西山之时还有一段时间,但也相差不远了,日光煦和,透过窗棂漏隙射进来。
贺臻立于这样将暮未暮的天色中,平视望向钟知微,扯起嘴角终是无可奈何道:“我不会安慰人,你不要难过。”
二人目光相接,于一室静默中,钟知微好似听见了什么物件碎裂的声音,她率先移开了眼神,没有承认而是淡声道:“真的让我找到了,我想找的东西,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刚才是一时激动而已。”
端得是钟家大娘子平日里一贯的冷静矜贵,皎皎明月已然平复好了情绪,再不愿人前失态。
贺臻同样收回视线,钟知微言行里的破绽他没挑破,他只是不置可否地应声道:“是吗?那继续吧,或许还能找到更多。”
余下的几十册书,二人不到半个时辰便观遍了,但很遗憾,除去那册《北燕春秋》外,二人再无所获。
宫门落锁有特定的时辰,任谁来也是无从转圜的。二人自史馆而出,漫步于甬道间,往朱雀门而去的路上,本是一路无话,但贺臻瞧着钟知微状似平静的面色,忽又重又开了话匣子。
二人的步子不疾不徐,贺臻问得更是自然利落:“你还记得我提过的朋友史密斯吗?”
他骤然开口,钟知微虽讶异偏头,但还是回答了:“记得,忽然之间,提他做什么?”
“没什么,只是,这常人若是成功寻到了梦寐以求之物,大多数正常人的反应都该是激动雀跃,喜不自胜,没几个是如你方才在史馆里那般的。”贺臻答得轻描淡写,却叫钟知微禁不住提起了防备之心。
半个时辰,正好半个时辰,钟知微一直掐算着时间,按贺臻的性子来说,要是有哪一日他不取笑她,那么那日定是要敲锣打鼓鸣炮击水的,这人才不会突然转性呢。
他要是出口取笑今日种种,钟知微丝毫不会感到意外,只是这才半个时辰,刚刚出史馆的门,怎的这人就按捺不住了?!
钟知微拧眉瞧他,在贺臻出言之前,她选择自己个抢先自嘲出声道:“是是是,我这人性子奇特,脾气古怪,更与他人大不相同,这我自己清楚,总行了罢?还请贺家郎君就不必再言此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