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嗓音里满是烦躁,入耳便可知此时他的心情不太妙:“拿来吧,不就是看画么?我就是不起来,也能看这画。”
贺臻的主动让步,可不常见,这突如其来的变故,钟知微反应不及,还在发愣,贺臻那头却又催促开口道:“快点,不然我就改主意了!我如果再躺下,你别说掀我的被子了,我就是睡地上,你也别想再让我起来。”
钟知微不再犹豫,随即依言将她手中的小像递了过去,贺臻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后,公正出声道:“比昨日里绘得要好,神形俱备,几乎和那番邦国王的像,相差无几了。”
贺臻的称赞,并未叫钟知微面上浮出喜色来,她平静回声道:“可似我者生,学我者死,第一个绘出这像来的,能叫人人称道,但学他的,便是学了个一模一样,也无法胜过他。”
贺臻大剌剌将手置于膝上,托腮看她:“你这不是知道吗?还来问我做什么?”
他方才的出言不逊,无赖泼皮,都未能激起钟知微的怒火来,但此时他这怡然潇洒,漫不经心的姿态,却轻易而举叫钟知微心头起了火。
“朝廷究竟是叫你寻画?还是叫我寻画?!”钟知微叱骂起贺臻时,毫不嘴软,“我这几日,日日在房内琢磨此事,你倒好!把事情丢给我,便可以坐享其成,当个甩手掌柜了吗?!”
“不,人家给掌柜跑堂,还有酬劳呢,我有什么?呵,贺臻,你要是这般态度,那我们便没什么可说的了,别说棠溪先生,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了你!”
钟知微眼底眉梢,皆是怒气,她拂袖便要走,这本是贺臻所愿,可事情真成了,他却又有点不得劲起来,他顶了顶腮,伸手拉住钟知微的衣袖来。
贺臻那头扯着她的衣袖,钟知微自然是动弹不得的,她侧目瞪了一眼贺臻,又冷冷开了口:“拽我做什么?拽我有什么用?贺家大郎君,我劝你不如趁早备好荆条,届时去太极宫前,跪在圣人面前请罪时才不至于贻笑大方!”
“我跪在圣人面前请罪有什么用?国有国法,圣人又不会因为怜悯我,而放过了我去。”贺臻这张嘴巴,想哄人时,连草稿都不用打,张口便就来了,“所以呢,比起跪在圣人面前请罪,我现在更想跪在钟娘子面前请罪。
“是,娘子因为我的事,费心了,便生我呢?又是个不成器不上心的,竟还把如此好脾气的娘子,给惹生气了。”
“所以,就当是可怜可怜我,求娘子你可别再生气了,这气坏身子,便是我再想替,也没法子替啊。”
这种话,也只有贺臻能够脱口而出,还讲得这般轻描淡写了,钟知微不再瞧他,但声音仍冷:“油腔滑调,不知所谓。”
贺臻认可点头:“娘子说得是,我要是能事事办得有章法,也就不必你这般为我心焦了。”
“谁为你心焦了?!”钟知微即时反驳,诧声难抑。
贺臻就坡下驴道:“我为钟娘子心焦,这总行了吧,不才敢问钟娘子,这几日独坐房中,除去研究透了那番邦画师之外,可还有其他收获?”
提及正事,钟知微自是不会言虚话的,她以沉默作了回答。
贺臻面上也不意外,他耸肩又道:“那不就得了,想来娘子该是思绪卡住了。此事也正常,我平日里研究器物时,也会这般,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出门去吧。”
“出门去?”问话的,自然还是钟知微。
答话的,想当然是贺臻:“这是我的个人经验,我若是思绪卡住了时,有两个选择,要么呢闭门不出直到想明白为止,要么呢就是出去逛逛,见见人看看物,这心境疏朗了,思绪自然也就通了……”
贺臻刺刺不休说了许久,好说歹说才将钟知微说服,她带上卧房的门,以供他出门换衣,而贺臻探头,眼看着钟知微的身形彻底消失,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把人哄走了。
那叫他如芒刺背的衾被,紧跟着便毫不犹豫被揉作了一团,丢到了地上,贺臻解开中衣,正欲去取新衣。
但“嘎吱”一声,房门又开,仍有疑虑的钟知微杀了个回马枪:“贺臻,你真不是,以带我散心为借口出去逍遥的吗?”
情急之下,那衾被被他一脚踢到了床底,而他的腿骨好巧不巧正碰在了床下的实木矮榻上,激痛之下,贺臻呲了一声。
钟知微抬步欲入,贺臻强撑着淡声将她阻下:“自然不是,要是我想出去逍遥,谁还能拦我不成?”
他这话成功说服了钟知微,寝殿的门再度带上,徒留贺臻一人在房内,有苦难言。
第44章
城北皇城坐落, 城西胡人聚集,城东多为官员宅邸,而城南遍布最多的,除去平民百姓外的宅院外, 便是各色园林庙宇了。
上京城的布局, 就是这般明了清晰, 便是外来异邦人士,只消于其中住上几天,也就能摸清其中底细了。
因而,当贺臻带着钟知微往人烟稀少的城南而去时,钟知微心中的讶异自不必多说,而当他们入了原该寂寥清冷的城南大安坊, 在钟知微推开车驾门,见着这坊内的街市人流时, 她的讶然更是明明白白写在了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