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不知怎的,贺臻独自骑了马, 未曾同她一道坐这车驾, 她只得提高了声音去唤他:“贺臻!贺臻!”
要去的地界已经到了, 这车马已停,贺臻闻声便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他靠上车驾, 侧目以眸光询问她怎么了。
钟知微也不避讳,她出言便问:“东西市还未到开市时间,此处怎么会?这, 这是朝廷明文禁止的!”
钟知微如此发问,贺臻听了惊奇却又不惊奇, 他扬了扬眉,开口似是夸赞却又像是贬低:“钟娘子,你当真不愧是上京城里首屈一指的大家闺秀,在这城中住了十年,该是当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钟知微敲了敲车壁,冷声催促贺臻正经回答:“别说废话,这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钟娘子,便是再周密的律法,也得通人情。这东西市日中到午时才开,日暮便闭了,不说城里居民应急要购置东西,便是上朝的官员早间来不及用膳,总得留个买胡饼吃汤的地界吧?”贺臻啧声后,淡淡解释道。
见钟知微眉头仍拧,他又补充着反问道:“你们永兴坊坊内,不是也有那些个在晨起前于日暮后出摊的商户吗?”
钟知微摇了摇头,仍是不解的模样:“单是卖些吃食的,与这琳琅满目的街市怎会一样?可,若说这是半夜而合鸡鸣而散的鬼市,哪有鬼市敢青天白日里如此嚣张的?”
钟知微一脸认真,仿若二人在探讨什么极为重要的话题似的,而从她口中如此庄重地说出“鬼市”二字,更是叫贺臻乐了:“哟,你还知道鬼市呢?那你仔细看看这处,你见到有人掏银钱了吗?”
他不再兜圈子,径直道:“东西市除去固定的时间限制外,再有的,便是离此处城南太远了,你总不能叫此处的百姓,为了买个冬瓜,日日往城北跑吧。所以呢,会在这大安坊主街出摊的,都是住在附近的城南百姓,在这儿呢,也用不上银钱,就讲究一个以物易物,比如拿你家的东瓜,来换我家的莲子。”
“这既没有银钱流通,三六九逢集日里有坊正盯着,又出不了乱子,那朝廷高抬贵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什么可奇怪的?”
“行了,我说得这么清楚,钟娘子该是听明白了的,朝廷既然都不管这集市,那就更不可能来追究逛这集市的人的罪责了,钟娘子就不用担心了。”贺臻三言两语,便将钟知微所担忧问询的要害,一一化解言明,“此处车马进不去,你我便下来走吧。”
钟知微再没有迟疑的理由,她拿起帏帽,扭身便要下车,但贺臻看着她手里的帏帽,却又闲闲出声道:“我劝钟娘子,这幕篱啊帏帽的,最好别带了。”
“你自己探身看一眼就知道了,来这处的,都是寻常百姓,没那么多讲究,你若带着这物,一踏进去便就成了鹤立鸡群的活靶子,什么偷儿泼皮的,想不注意到你我都难。”
“不过,若娘子想感受一下这上京淳朴的民风,那便带着吧,保准一次就叫你此生难忘。”贺臻语罢,又上下扫视起了钟知微,用看冤大头的眼神,他这话加上他这眼光,成功叫钟知微握着帏帽的手僵住了。
话糙理不糙,钟知微面露犹疑,于两难之间难以抉择,贺臻见状又下了一剂猛药道:“到时呢,我虽然无法以一敌十,但娘子放心,我会立即去找坊正的,此处的偷儿不过就是难抓了一点,但事情一闹大,官府总还是会处置的,绝不会叫娘子白白受损失。”
钟知微闻言,毫不犹豫便侧目瞪了贺臻一眼,只是她眼光虽凌厉,但手中的帏帽,终究是放下了,而紧接着钟知微未借助外力,就自个跳下了车驾,当她越过贺臻之时,没忍住气还是哼了一声。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这哼声,起的是反效果,被她哼声示威的那人,看着她走远的背影,扯起的唇角扬得更高,不过他并未不再多言,紧随其后就跟了上去。
贺臻出行一贯不喜人随身跟着,按他的话来说,那样碍手碍脚不自在,可民间集市人潮拥挤,无人随侍,钟知微又没戴幕篱帏帽。
前面走得有多潇洒,这当真入了集市后,她不自觉紧跟在贺臻身侧,拽着他衣角的模样就有多狼狈。
因而虽说这民间集市上五花八门的新鲜东西多,但钟知微却也不好意思开口出声问,尤其贺臻入了这集市当中步子便越来越快,她跟上他的脚步,就已经很吃力了,就更来不及问东问西了。
“拿这扇子跟你换?同意吗?”两人正行着,贺臻却冷不丁立住不动了,钟知微循声看去,只见他竟将他随身的扇子递了出去,而他换回来的,却是除夕唱傩戏时所戴的柳木傩面具。
祛灾纳祥的怒目傩面,又是民间所用,可绝称不上多么精巧好看,与贺臻那名家题字的折扇,更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东西了。
远的不说,只消看接过那折扇的阿翁的那张笑面,便可知贺臻这是做了笔赔本买卖。
“你为什么……”钟知微的问话声还未全然出口,她眼前便黑了下来,一瞬过后,她眼前恢复清明,而这傩面具也周周正正地戴到了她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