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知微姣好的面容被这怖人的傩面所取代,而贺臻在再三确认她的面容不会显露出来过后,这才终是面目不善地垂下了手。
无它,他计量到了这大安坊集市里的偷儿和泼皮,却没有计量到,他身边这位皎皎明月的容貌,他虽容貌也盛,但男子之身行走于市坊内,便是有人看他,也不会过度。
但钟知微便就不一样了,自打二人从入口处入了这主街,朝他们二人,尤其是贺臻身后的钟知微瞟去的炙热眼神便没停过,若只是看看也就罢了,可便生却还有尾随的。
行至这傩面具摊子前时,贺臻已以他冰冷的目光和脸色,吓退了好几个尾随的男男女女了,所以他这步子才越走越快,面色也越来越躁恼,在这种情况下,这傩面具摊子,简直是在人瞌睡时送了枕头来,不过一把扇子罢了,再划算不过了。
问询贺臻为何换这面具的话,随着这面具覆到她自个脸上,又被钟知微吞了回去,原先要问的随即变了内容,钟知微不解道:“给我戴这傩面做什么?不年不节的,不奇怪吗?”
贺臻答话答得堂而皇之:“你没戴帏帽,方才这一路不是不自在吗?我想了想,此处人多眼杂,傩面虽是年节才用的,但在市井百姓这处,要比帏帽常见多了,况且市井中,什么奇人怪事没有?没人会注意你我的,你便戴着吧。”
钟知微虽觉有些奇怪,但她也没有提出异议来,因着方才这一路,她确实格外心慌。
面具覆于面上,奇怪是奇怪,但好歹无人认得出她,更没人再看她了。
二人的步速随后也终于慢了下来,好歹不像之前那般步履匆匆,总算有几分正经逛市集的模样了。
但逛得越深入,钟知微心头的疑惑也就越大,寻常的达官贵人,正经采买都往东西市去,可贺臻带着她在这以物易物的百姓市集当中,却是十足十的熟稔,不仅能说出哪处换瓜果,哪处换杂物,连此处的坊正姓甚名谁,脾性如何,他都一清二楚。
钟知微想了一阵后,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索性直接将她的疑问抛了出去,而贺臻眼也不抬,答得利落:“早跟你说过了,这上京城里头才多大,我与你又不同,我打小就在这城中晃悠,摸爬滚打着长大,又能有什么不熟的?”
“自小就……”究其根本,钟知微最不能理解的便是贺臻这副异于常人的性子,究竟是如何养成的?
她问得含蓄:“可,你是家中独子,阿娘阿耶便也就任由着你从小这般乱来?”
“怎么可能?我阿耶阿娘现在是管不了我罢了,小时候他们可没少管我。”二人行于人流中,贺臻答得漫不经心。
“我是早产儿,小时候身子弱,我阿娘溺爱我到恨不得事事都替我预先料理好,因此我五岁前,同你一样,几乎连府门都怎么没出过。”
“那你是怎么?”钟知微蹙眉更不解了。
“你忘了阿耶是做什么的了?鸿胪寺卿,再加上阿娘又有钱,所以我最开始虽身在府里出不去,但各种新鲜玩意儿,各色的海外异邦人,只怕我五岁时,便见得比钟娘子你现如今见得多了。”
“这人一旦见多识广,听过了异邦人所说的,海的那头有多辽阔,西域边境有多有意思,怎么还能在府里呆得住?”
“更何况,我还结交了史密斯这个往年交,那时我日日在他们面前闹着要同他去周游列国,最后这列国虽然是去不了,但在上京城里打打转,我阿耶阿娘还是犟不过我的。”
钟知微越听越迷糊:“你不是喜欢奇技淫巧吗?怎么又想周游列国了?”
钟知微这一整日,好似一个十万个为什么,从下车驾前便在问,问到现在,不累也就算了,偏偏还越问越认真,越问眼睛越亮。
她如此这般,倒叫贺臻觉着,他好似给她开了一扇新的前路未知的门似的,但他自觉自己的性子,可不是一个好的领路人。
贺臻歪头望她:“钟娘子啊,你这为人也太老实了。”
“你喜欢一,就要问别人要一吗?我这双手,生来就是做那些在世人眼中上不得台面的玩意儿的,奇技淫巧,是我此生爱好此生夙愿,但又如我所说,这事别人瞧不上,我若是要做,便就阻力重重,尤其我那时年纪还小,还无法自立。”
“但你要是把这事同漂泊一生周游列国放在一处,这事是不是猛一听,也就没那么离谱了?毕竟在我阿耶阿娘眼中,爱在城内玩不过小打小闹,若是出了大庸境内,他们管束不着,那就非同小可了。”
“你的意思是,想开一扇窗,就先把房顶掀了?”贺臻的意图,钟知微明了了,但贺家夫妇的面容浮现在她脑海当中,她却又开口问道,“可我觉得,按阿耶阿娘的为人,若是你问他们要一,他们也是会给你一的,你为何不试试呢?”
“所以啊,我说钟娘子,你太老实了。”贺臻勾唇,他无意嘲弄,但所说的话中却又嘲意,“你真的相信,这世上有人能完全真心理解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