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钟知微嗤笑出声,冷然道:“我哪日不漂亮,你要转移话题,也选个像样的吧。”
钟知微沉静的态度,好似冬日里灌进衣领的寒风,叫贺臻作响的心跳忽然寂了下来。
他咬着后槽牙,回想起了这半日里的失态,思来想去,只有自觉无语,在低低笑了一声后,贺臻重又恢复了他往日的那副漫不经心的面目来:“好,那我就不兜圈子了,今日之事,我该谢你。”
钟知微半晌没有说话,她的眸光自上而下在贺臻的面上梭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彻彻底底地打量了一番贺臻。
在这个过程里,贺臻一动未动,任由她打量,便是偶有同她目光相接之时,他也没再退了,钟知微面上的寒意渐渐隐去,她转过身,重又欣赏起了乐游原的景致来。
“这还差不多,算你有良心。”钟知微的声音淡淡,没了那气恼之意,只余下了她往日里的自持矜贵。
贺臻的神色亦是平淡的,他眸底的不可言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顺着钟知微所说的话,接话道:“是,我早该这么说了,吞吞吐吐了好半天没好意思说出来,是我的不是。”
苍茫四野间,二人忽然陷入了沉默,立于乐游原上,能看到大半个上京城的烟火人间,一阵沉默后,贺臻望着原下的城池,似是没话找话道:“还记得上巳节那日初见吗?其实那次不是我第一次见你。”
他这厢出了声,钟知微那厢却没有回答他的话,于沉寂中,贺臻垂下眼睑又道:“罢了,不重要,上巳那日,折你的花,是我的过错。”
他一句话说得七零八落,没头没尾,可无论如何这低头的话,钟知微不该半点反应都没有才是。
贺臻彻底转过身子望向她,此时的钟知微,不知何故,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原下的城池,怔怔出了神。
贺臻不解拧眉,但还不待他出声,钟知微僵住的五官于转瞬间重又灵动了起来,她带着喜色,侧身看他的同时,也惊声高呼道:“我知道那画该怎么画了,我要画人!”
贺臻顺着钟知微的思绪走,他不明所以道:“人,那番邦画的不就是人吗?你原先画的仕女也是人,不是吗?”
钟知微答得极快,她眼底亮得惊人:“是,我还是要画人!但是不单单像那番邦画师,画他的国王那般去画那一个人,不单单只画那些少数的,位高权重的人。”
“民才是立国之根本,这上京城这么大,城中又有这么多人,再是如何万邦来贺的盛世,亦是由这一个个人组成的。”
“我想画一幅很大的画,画里除了有官阶的人之外,也要有一些平凡的人,譬如贩夫走卒,譬如耕夫织女,不论男女老幼,不管士农工商,无论三教九流,都可以被一幅画囊括在内,我想画的,是一幅这样的画!”
谈到兴奋之处,钟知微面上的那种光彩耀人,是能够叫天地失色的:“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上天所看到的所听到的,都来源百姓所看到听到的,这样的画卷,这样一份海晏河清,于圣人而言,爱民如子,不外乎如此,绝对错不了。”
贺臻怔然看着这样的钟知微,他面上的表情风云变幻,因着画卷而喜上眉梢的钟知微并未看见,她只听见了贺臻倏忽间问道:“于圣人而言,是那样,那于你呢?”
贺臻这问,她虽不明就里,但她仍依照本心回答道:“于我而言,我单纯想绘一幅这样的画出来,记录这尘世,记录那些个于寻常画卷当中所看不到的人。其余的,便没有了,若非要再说,那便是如你一样。”
“如我一样?”“嗯,无论他人怎样看这画,怎样看我,都不重要,这是我想绘的画,我想做的事,我喜欢就好,为什么要跟你解释?”
我喜欢就好,为什么要跟你解释?这话既是对他人说的,也是向贺臻言的,钟知微在说这句话时,面上一闪而过的狡黠,好似春日出洞的幼狐,精怪灵动,却又有着难以言明的娇嗲。
贺臻喉结上下滚动,旷野的风伴着栀子香,他彼时所想的也只有一句话,那便是他完蛋了,往后在她面前,他恐怕再难说出一句重话来了。
第49章
秋风习习, 天高气爽,平康坊北里菡萏院,今日比之往日要热闹许多。
曲六娘搁下杯中的菊花酒,各自瞟了一眼坐在她左右却又沉默不语的两人, 她托腮叹了口气, 出声问道:“你们俩这是怎么了?遇上什么烦心事了?”
“事先说明, 我这处只管听曲喝酒啊,这多的其他的呢,就再也没有了,今日这天色这么好,你们赶紧打道回府,阖家团圆, 这还来得及呢。”
好好的重阳日,不在家中呆着, 跑她这一处来,没有古怪, 她曲六娘的名字便就要倒过来写了。
曲六娘这话一出, 薛西斯拿开掩目的书卷, 一脸倦怠叹道:“曲姐姐,说什么都行,别提回府,就今日这一日, 让我轻快一日吧。”
薛西斯这模样,叫曲六娘禁不住笑出了声:“你这模样,可太少见了, 这么一来,我可要好奇了, 究竟这是怎么了?”
薛西斯扶额没有答话,出声的反倒是从入了菡萏院内,就一直沉默至今的贺臻,他眸色凉凉,话里带嘲:“他还能有什么事?能这般在府中缠着他,让他脱不开身的,除了他母国来的那个叫达雅的,还能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