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法极不可能是另外的人,你若执意要王法极继续,那我也只能抛去这个身份了。”
他父亲张了张嘴,满脸不可置信,下一秒又怒上心头:“我让你练是害你吗?这本就是你作为家族一员的责任,本就……”
王法极叹了一口气:“若我不是了呢?”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僧侣:“还请大师为弟子剃度。”
他父亲一听这话,面色一下涨红:“好!你出家!我倒是要看看你能坚持到几时!”
他一个从小锦衣玉食养起来的高门少爷,能吃下这苦?
他不信。
王法极却极为高兴:“大师你瞧,我那俗家的父亲同意了,您快给我斩断这三千烦恼丝吧!”
“……”
江言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还真是打蛇随棍上啊。
就在他父亲惊讶目光里,王法极剃度出家了。
从此法号智永。
江言看着“崭新”的智永和尚心里为他的父亲默默点了一根蜡烛。
等智永出了家,他好似完全放飞自我一般,每日都是在禅房里习字临帖。
只是写的还是敷衍他父亲的那些字体。
他不断地写,又不断地毁掉。
这时他师父走了进来,老和尚看着智永那一地的废纸摇了摇头。
智永深吸一口气说道:“师父,弟子好像着相了,分不清哪个才是我。”
这问题听着深奥,江言却好似听懂了,王法极是作为王家用来再造一书圣的工具而存在的,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字都是被规划好的。
可是他叛逆,他不愿走上那一条路,但是事以愿为的是他喜欢这条路,从他那一手真实的字迹就能看出来。
也正因此他才有拉扯,他才找不到自我了。
他分不清自己喜欢的和自己被要求的是不是都一会成了一个。
老和尚看着自己这个弟子面容慈悲,他道:“你就是你,何谈哪个?”
“你想习字便习字,想出家便出家,想还俗便还俗,王法极是你,智永亦是你,有何区别?”
智永怔愣地听着这话,眼神突然亮了:“是啊,我就是我,没有区别。”
他话音刚落立马就坐回了书案前,这次他提笔写下:“今日方知我是我。”
而这句他用的是那像极了王羲之的字,也是他本来就写的字。
他终于挣脱了束缚,做回了自己。
江言看着纸上那字,比她之前看到的又进步了许多了。
※
随着智永出家,他好像打通了什么关窍一样,比在王家的时候练习更勤奋了起来。
几乎每一天他都在禅房习字。
江言也就看着他那一手字愈发地炉火纯青。
这天智永难得出门,他没有去别的地方,而是去了王家后门,他矮下身子缩在狗洞那儿向里望。
“这儿!这儿!”
他压着声音唤人,很快他以前的小厮就抱着个什么东西过来了。
“少爷!我给您拿来了!”
智永一把接过那个布包,稍微打开看了看,然后马上道:“叫什么少爷,现在要叫我智永大师了。”
“……哦,智永大师。”
“很好,你快回去吧,可别被人发现!”
说着他也赶紧起身,拿了那布包就迅速回了寺庙里。
等到了他禅房他才鬼鬼祟祟地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是一份帖。
那看起来就不算是什么书法作品,应该是什么诗文记载。
江言也跟着过去看,却发现那是一份《临河序》。
《临河序》其实就是《兰亭集序》的最初版本,和现在流传的《兰亭集序》不同在于,现在的版本在“亦足以畅叙幽情”之后删除了《临河序》后面的一些文字,然后多出了“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这一大段抒情寄怀。
而《兰亭序》之所以能被收入《古文观止》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是后来这一大段文字使原文有了灵魂,提高了品格。
江言正想着就见智永将《临河序》誊抄了一遍,然后大笔一挥将“亦足以畅叙幽情”后面的全部划去。
“……”
不是吧?这也是他改的?
智永在删除这一段之后又思考了很久,最终也没有再动笔续上后面。
不过这也解释了一点江言之前翻资料时候的怀疑,就是《兰亭序》这样的名篇,南齐昭明太子萧统编《昭明文选》为什么没有录入。
如果到智永这时候,《临河序》都还只有前篇的话,那南齐时候不录也是有道理的。
这也更佐证了《兰亭集序》不可能是在晋时由王羲之所写了。
江言一边想着一边看向了还在那里对着《临河序》发呆的智永。
难道还真是他?
正想着,她面前画面又是一变。
智永已经变成了真正的大师,他已不是那青年样子,脸上已经生了好些皱纹。
他此时正捧着一幅字立在皇宫之中,那御座上坐的是隋炀帝。
隋炀帝身边人说道:“这智永大师是王右军第七世孙,临书三十年,能兼诸体,尤善草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