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没求过……”蕊雪也红了眼圈儿,“没有用的。他…阿蛮还是什么都不肯说吗?”
孙丰愁眉不展,重重叹息,“始终没开口。”
“小姐只吩咐我们审问阿蛮护卫。可这……他既没有具体的过失,也没有相关的证物,我们连他具体犯了什么事都不知道!如何审问呢。”
蕊雪蹙眉,轻声问,“可否行个方便,让我和他单独说几句话?”
年轻护卫瞪大眼睛,迟疑道,“这不合规矩吧……”
孙丰狠狠瞪他一眼,低声说道,“也好。那就拜托蕊雪姑娘了。”
“此事非同寻常。小姐没有细说,阿蛮护卫也三缄其口。这案子便无法继续。你再劝劝他,实情该当如何便是如何,哪有奴仆和主子哽着的道理!他若一直不开口……枷笼无情,是熬不过的。哪怕是,”他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哪怕喊声冤屈呢。我们也好有个由头为他向上禀报啊。”
蕊雪咬着嘴唇,连连点头。
孙丰长叹一声转过身去,背了背手。
蕊雪心细如发,立即留神到他指的方向竟是个牛皮行军壶。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将水壶拎了,朝枷笼走去。
护卫们纷纷只装没看见,实则都竖着耳朵凝神细听。
“阿蛮…”蕊雪看清他的瞬间几乎要哭。
凶夷护卫面色惨淡,鬓发旁还挂着大颗冷汗。他疲惫地闭着双目,犹如睡着了一般。
平时持剑潇洒的双臂此刻高高吊起,沾灰的武袍上尽是鞭笞的伤痕。他手臂隐隐颤抖,膝盖以下都锁在沉厚的木枷里,看不清模样。
那木枷的机关原本就是他自己亲手打磨的。掺杂着对那叛奴深深的憎恶与仇恨。不仅力道极强,里面还暗藏十几支参差而坚硬的小木刺,此刻一个个都陷进膝腿的肌肉里。踏板稍有受力,便会重重地枷紧,带来锥心裂骨之痛。
阿蛮头发散乱,汗湿重衣。嘴唇因极度的缺水而干裂,脚踝上的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她抖着手将水壶递到他口边,“阿蛮,你醒醒……”
凶夷护卫其实一直都清醒着。方才蕊雪进来时他便听见了,期盼地张开眼睛远远望她。后来却失望至极——她不是奉了小姐的吩咐来的。他慢慢阖眼,掩藏住心中的失落与酸楚。
*
蕊雪小心翼翼试图喂水,但阿蛮不但没张口,反而侧脸躲开了。
“阿蛮?”蕊雪焦急地小声叫他。
凶夷护卫无奈睁眼,他的嗓子哑到干枯,开口都艰难,几乎一字一顿。眼睛却牢牢盯着那壶水,有几分渴盼,又硬忍着偏过头去。
“小姐有命,禁我三日的…食、水。”
蕊雪呆怔怔的望着他嘴唇上的干裂。心中一酸,他流了那么多的血和汗啊。“所以,你整整两日,都滴水未进吗?”
蕊雪话中已带两分哭腔,“可这天上…明明下足了两日雨水啊!”
阿蛮闭目,竟笑了笑。
蕊雪不忍地扭过头去。
片刻后她站起来握住笼柱,声音急促,“阿蛮,你撑住啊,别放弃!我…旁人求情都无用,我去找柠香姐姐想办法!她就快出阁远嫁了,小姐最近很舍不得她,几乎有求必应。我去求求她帮忙!”
阿蛮缓缓摇
头。“不要为难柠香。她是忠仆,不会违拗小姐心意的。你也回去吧。”
蕊雪听他哑涩的嗓音,心中极是难过。“那你怎么办?要不然……”她极轻声说,“你就招供了吧。小姐待你一向优容,说不定罚完就心软饶过你了。总好过现在这样……”
阿蛮苦笑,“我无罪可招。”
“什么?”蕊雪大喜过望,“你没做错事?那、那为什么犟嘴不肯说呢!你说一声冤枉,我马上让孙丰他们给你报啊!汀荷院上下都忧心你呢……”
阿蛮眸光晦暗。
他沉默了许久。“不必了。我……”
“不冤屈。”
*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日小姐看他的冰冷眼神。和她的那句话——
“拓跋临羌,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若如你一般前尘尽忘……”
前尘尽忘!
前尘!
仿佛一道惊雷炸响在他的心府。
难道那些梦中的“预知”,根本就不是什么预知?
而是已经发生过的往事。
那些属于小姐和阿羌的故事和羁绊,也从来不是在“未来”,而是属于“过去”。
那个背叛了她的,让她想起来就戒备忌惮的,那个害她常常承受心疾之痛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那怎么可能呢?
又似乎没什么不可能。小姐聪明天成,遇事果决,明明和他差不多年纪,却在他还是个孩子心性的时候,承担了教养他的责任。
他从前只觉得主仆有别,未曾细细思量。如今想来,初遇小姐时,她所做所为的哪件事,是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能做的了?
倒是这两年,也许是日子过得安心惬意,她反而越来越活泼爱笑。年岁在她身上,仿佛是倒着长的一般……
原来天下间有奇遇的不止是他。阿蛮心中不觉得害怕,反而愈加心痛。
另有一件事,他百思不得其解。无论是现在的他,还是那些在梦境中的‘他’,只要回忆起和小姐有关的一切,所有记忆都是温暖和愉悦的……